作者:赤军
编辑:查内幕
一
秋季到来的时候,妇妌从娘家耿邑生产归来,并且抱回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那是武丁的第四个庶子,后来取名子启,也被称为亚启。
这是妇妌的第一次生产,头胎就产下了男孩,使得妇好艳羡不已。她向妇妌要来子启怀抱着,逗弄着,已经消失许久的笑容再度显现在苍白无血的面颊上。
妇妌当然能够猜到妇好心中所想,她笑着安慰妇好说:“您也一定可以为君王生下儿子的,我一直期盼并且祈祷这一天的到来呢。”
妇好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子启递还到妇妌怀里,然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这孩子真是可爱,不如也让君王册立你做正室夫人吧,这孩子就能成为君王的嫡子了。”
妇妌大吃一惊,她不明白妇好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换了毫无头脑的妇息之流,大概早就高兴得跳起来了吧,但一向谨慎的妇妌却并不会把妇好的话完全当真。然而,她却也不会立刻跪下来,诚惶诚恐地请求妇好收回自己所说的话,她认为那将坐实了妇好的试探之心,那表明妇好并不信任她,甚至一直在提防着她,以她和妇好之间难得的友谊来说,她不希望因为这短短的一句话就产生再也无法弥合的裂痕。
她只是匆忙伸手去掩妇好的嘴,轻声说:“您不要开这种玩笑,被君王听到,一定会杀掉我的!”
“怎么会呢?我是君王的妻子,你也是君王的妻子,”妇好拉着妇妌坐下,态度诚恳地解释,“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试探你,我恐怕自己再也无法产下男孩了,君王不能没有嫡传之子呀。”
妇妌紧张地望着妇好的眼睛,继续轻声说道:“您还年轻,君王也当壮年,有什么可担忧的呢?您必将生下君王的嫡子,他将成为丁族之长,他所生的嫡子,说不定还会成为大商后世的王呢!我的儿子,将来肯定是那位嫡子最忠诚的庶兄和臣属,他有什么德性可以为嫡呢?我又有什么德性可以取代君王对您非同寻常的爱呢?”
妇好伸出手指去,轻轻抚摩子启细嫩的面颊,一边对婴儿微笑,一边对妇妌说:“外面的流言蜚语你也听到了,我本是玄鸟之祠中的巫女,我只对你一个人承认。我这种出身,竟然当上了大商君王的正室夫人,先公、先王是不会满意的,他们不会让我产下嫡子。我也不在乎正室夫人的名份,我知道无法专宠于君王,在这种情况下,是正室还是侧室,又有什么区别呢?况且,我只是希望君王并立二妻,并非让你来取代我呀。只要能够留在君王身边,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妄居非份,恐怕会招来祸患……”
这是自己的真心话吗?妇好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这样质问自己。无法独得丈夫的宠爱,她知道自己肯定是不甘心的,然而虽然心有不甘,却毫无解决的办法。即便以她今日的地位和权势来论,她可以赶走甚至杀尽武丁的侧室,其中也包括她恋恋不舍的好友妇妌,但即便如此,君王总会娶来别的侧室,这是人世间的规则,她是根本无法破坏,无法改变的。
“君王必须要广纳妻妾,以延宗嗣,这只是责任而已,说什么爱呢?”妇妌这样宽慰妇好,同时也为自己解围说,“如果说谁能独得君王之爱,那只有夫人您了吧。君王所爱,先公、先王们又怎会不爱呢?爱自己的子女,自然也会爱自己子女所爱之人,或许等您的女儿长大了,爱上某个男子以后,您就能够理解这点了吧。先公、先王不会阻挠您生下嫡子的,请您放心吧。”
说到这里,她低头望望自己儿子可爱的面容,笑着请求妇好说:“如果您真的喜爱我,并且喜爱我的儿子,就请您在嫡子诞生前把他当作您自己的儿子吧。”
“他当然是我的儿子,”妇好从妇妌怀里抱过婴儿,小心翼翼地举了起来,“你是我的妹妹,他当然就是我的儿子!”
她想送给子启一件礼物,但因为尚在病中,所以摸摸腰间,唯一的佩饰就只有那枚心爱的玉凤而已,于是转头招呼女奴,取来一枚精致的青玉璧,用丝线栓在了子启的襁褓之上。
女人的嫉妒心或许是天生的,即便她们中间的大部分人可以用良知和道德把这嫉妒心隐藏起来,甚至压抑下去。妇好不得不承认自己嫉妒妇妌,嫉妒她也分得了君王之爱,嫉妒她为君王生下了儿子,她隐约感觉到子启的诞生,给她和妇妌的友情中投下了一线阴影。这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她好不容易在宫廷中找到这样一份友情,她不希望友情蒙垢,更不希望将来某一天友情会悄然逝去。
在矛盾和痛苦的心情煎熬中,妇好提出回去子方过冬。武丁一开始不肯放她走,认为她大病初愈,不宜远行,但是妇好坚持说:“正因为大病才愈,我想要回故乡去疗养一段时间,故乡的水土,总会使人快乐起来的吧。”
武丁把嘴唇凑近妇好的耳朵,低声嘲笑说:“你把子方当成自己的故乡了吗?你的故乡不就在这里吗?这里有清澈的洹水,子方能有些什么呢?”“那里有我的族人,”妇好回答说,“这里已经没有了……”其实她心中还有没能说出口的话:“你还会怀念夏人的村落吗?会怀念那些夏人的风俗吗?少年时代在我们村中居住的那些日日月月,对于你来说,只是客居的旅舍而已吧……或许你早就已经淡忘了……”
听到妻子的解释,武丁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吐出一口气:“好吧,那你早日归来。”
妇好就这样又回到了子方,第二年春季,她在子方发动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战争。为了夺取一片丰美的水草地,她统率着二十乘兵车、千余徒步,击败并且屠灭了祭方的一支残余部族。在战场上,她身穿轻便的精致的甲胄,罩着华丽的大红披风,站在小戎——诸侯、诸伯、军队统帅的戎车——正中,有节奏地擂响战鼓,战士们就依照着他们的“侯”的指示,奋勇杀向那些水草地原本的占有者——近来投奔子方的夏人实在太多,人口多了,就需要更多的土地来生产蕃息。
妇好还没有回归大邑,武丁先统率大军渡过黄河,再次踏足旨方故地。此次征伐的目标并不是羌方,而是西南近千里外的巴方。巴人与羌人不同,他们有自己的国家,有自己的王,甚至还有自己的常备军队——无论与商人还是诸夏相比,他们的文明都并不见得逊色。
也正因为如此,巴方构成了商朝西面最强大的威胁,经常北出汉水,抢割诸侯、诸伯领内的稻谷。羌人的暂时后退,使得武丁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对巴方开战了。
“必须把那些巴人引诱到平原上来。他们没有战车,上了平原,我军可保必胜!”因为打败荆楚而成为衣人英雄的崇侯尻也随军出征,他对君主提出这样的想法。
武丁认同了崇侯尻的建议,他命令侯尻统率二十乘兵车逼近汉水列阵,以引诱巴人出战,自己则率领主力埋伏在其身后三十里之外。就在这个时候,妇好大起子方的军队,赶到前线,与君主会师。
她的到来,她的装束,她的态度,都使武丁瞠目结舌,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