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军
编辑:查内幕
四
妇好想要找一个特殊的理由暂时离开大邑,恰在此时,特殊的理由主动降临到了她的身上:北地的戎族望方与土方交战,望方的首领派其弟望乘前来大邑,表示愿意臣服于大商,请求商王出兵,帮助他们平灭土方。
武丁盛情款待了望乘,并且表示说:“望君来朝,余一人伯之。”答应册封望方首领为侯爵,并且作为大商北部边境诸侯之霸主。然而对于出兵土方之事,武丁却不肯立刻拿出决断来。
土方的根据地在大邑以北约三百里外的下危之野,虽然并不肯臣服于大商,但多年来相处融洽,并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战事,相反,位于土方东北的望方却一直与大商存有边境摩擦,冲突不断。望方终于肯臣服,武丁喜出望外,然而他却并不打算帮助望方去攻打土方。
因为靠近内服,土方田地丰沃,商业发达,人民富庶,军事力量也相当顽强,并且他们与更北边的下危、危方结有姻亲关系,一旦开战,胜负实在难以预料。按照武丁的想法,给望方一个空头“伯”衔,让他们自己去和土方作战吧,大商可以给予道义上的甚至物资上的援助,却不必出动一兵一卒。
望乘在大邑呆了整整一个月,始终得不到武丁出兵的承诺,他觉得无颜面对乡亲父老,不敢回归故土。该怎么办才好呢?他曾经想过以重宝贿赂傅说,但被在物质上一无所欲的傅说断然拒绝了,想要往旧邑去拜会小王子弓,却也吃了闭门羹。
如果更明了大商的内情,望乘大概是不会想到去走子弓的门路的吧。武丁对子弓的厌恶由来已久,只是一直找不到藉口废黜其太子的地位而已,如果子弓受望乘所托,请求武丁出兵征伐土方,结果只能适得其反,说不定武丁还会转过头来联络土方共伐望方呢。然而世事无常,望乘这一无知的,并且毫不明智的举措,却从另一方面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因为有一个人始终在紧盯着子弓的一举一动,那就是觊觎太子之位的子渔。
子渔听说子弓不肯接见望乘,就秘密地找到仓侯虎,要他向君王进言,答应望方的请求。侯虎皱着眉头回答说:“我看君王之意,不愿征伐土方。”子渔轻轻一笑:“不愿征伐土方的,恐怕不是君王,而是孝己和傅说吧。”
侯虎愣了一下,搔一搔脸颊:“孝己的意愿,对君王是毫无影响力的,但傅说决定了的事情,谁又能够改变呢?”子渔提醒他说:“侯尻与夫人或许可以。”
在武丁信用的群臣中,甘般和傅说曾经矛盾重重,等到甘般被赶回封地,他作为矛盾体之一端的地位,就被崇侯尻所替代了。一方面,傅说在辅佐武丁拉拢和整合了多亚以后,却又提醒武丁必须限制多亚们的力量,武丁提拔亚弜、亚雀、亚其等很多新亚,其实背后也有傅说在推动,他是想以此来分割和削弱侯尻等旧亚在国家军队中的权柄。另方面,甘般的下场总会使侯尻寝不安席——自己会不会在迈入老年以前就如同甘般一样被赶回封地上去呢?如果有那样一天,一定是因为傅说在君王面前进了自己的谗言吧!
侯尻厌恶傅说,那个相貌丑陋的驼背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让他留在君王身边,对于自己来说,实在是太过危险了。只是侯尻并没有足够的政治洞察力和行动力,他想要赶走傅说,却不知道从何下手才好,只能在朝堂上诸事都和傅说顶着干,而这种轻率的举措只会引发傅说的猛烈反击——二人矛盾重重,本是臣子们谁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非止子渔、侯虎而已。
然而恐怕只有子渔才会想到利用两人之间的矛盾,他建议侯虎去劝说侯尻,要对方主张出征土方。“只要对侯尻说,傅说是坚决反对出兵的,那就可以了。”有一刹那,子渔脸上露出了与其实际年龄不符的阴险的笑容。
当然,仅仅侯尻一人,恐怕无力扭转傅说对武丁的影响力,子渔同时建议去说服妇好,让夫人从另一方面向武丁进言。说服妇好,侯虎本人应该派不上用场,妇好痛恨仓氏,侯虎耍尽心机才得以全身而退,他是不可能说动妇好的。最佳人选是亚其,因为在征伐巴方的战争中,亚其带头赞同妇好的军事建议,从而博得了妇好相当程度的好感。
而就形势上来说,亚其本人也是赞同出兵的。
虽然妇好对于政治形势并没有多么深刻的了解,但经过子渔谋划,由亚其口中说出来的言辞,却很轻易就打动了她的心。“小臣的封土在北鄙,望方之北,”亚其这样简明扼要地说明道,“如果君王命望方为伯,却不肯协同出征,则望方必然会召集北方诸侯、任,共同攻打土方,小臣也在从征之列。夫人明察,没有大商的协助,望方是打不赢土方的,小臣的封土很可能被土方掉过头来一口吃掉。丢失君王所赐土地,乃是死罪,请夫人救我。”
听了亚其的话,妇好很自然地站在一方诸侯的角度上,把自己转代到亚其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嗯,那样确实很危险,”她沉思了好一会儿,终于表态说,“你们先向君王进言吧,我会寻机相助的。”
傅说坚决反对出兵,他认为结束对巴方的战争还不到三个月,频繁用兵将会影响国力,而且土方势大,一旦失败也会挫伤衣人君主的威信。武丁一度想要采纳傅说的建言,正沉浸在周女的温柔乡中的他,此刻并不想花费太多精力去考虑军事问题。
然而以崇侯尻为首的多亚们却执拗地反对傅说的意见,在抗争无效以后,他们提出要武丁向上天祈祷,占卜蓍筮,除非上帝谕示,出兵大凶,他们才会闭上嘴巴,不再骚扰君王。武丁并不想就这些“小事”和多亚们产生正面冲突,于是允诺斋戒三日后就去焚骨求筮。
当天晚上,妇好悄悄潜出王宫,前往会见祝争。祝争根本料想不到,自己竟然还能在这种情境下重会曾在玄鸟之祠中心仪过并且拥抱过的女子。然而,虽然自己的身份已与过往大不相同,所面对的女子身份的飞跃更要超出传统想象之外,两人间依旧相隔着宽而且深的鸿沟,完全无可逾越。
在妇好这方面,无疑她对祝争仍一如既往地抱持有特殊的,但并不逾礼的好感。身在玄鸟之祠的时候,她确实曾经幻想过祝争某一天飞黄腾达,会有意愿也有能力把自己接回家中,做一名妾侍,但那更多是基于对自己处境的厌恶,而非对这名年轻史官的喜爱。换了任何一个并不令自己讨厌的男子,那时候的她都会作如此幻想的,虽然也并不报什么真正的希望。
因此妇好在面对祝争的时候,比祝争面对她,显得更为自然而且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