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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墟

作者:赤军

编辑:查内幕

第十一章 元子(其五)
2022-10-06


然而这个时候,其实子渔已经打定了主意,他派奴隶请来武丁,小心翼翼地询问:“我的病看起来是好不了了,我死以后,王打算立谁做太子呢?”

看到憔悴如斯的子渔,武丁即便不象子曜那么感伤,也仍然不停地唏嘘着。他抚摩着子渔瘦骨嶙峋的肩膀,安慰他说:“余一人亲自向先公、先王祈祷,他们都答应不召走你的灵魂。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余一人只有你一个太子,不会再立他人。”

子渔苦笑着说:“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即便先公、先王们不肯召唤,我也要去服侍他们了。我知道王保爱子载,但请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是立我庚族为嗣吧。我的弟弟子曜虽然不够聪明,但是很老实,很听话,他不会违拗王的旨意的,请王立他为太子。”

“保爱子载”云云,听得武丁一头雾水,但在这种时候也不好详加询问。他还想再安慰子渔几句,子渔却挣扎着抬起上半身,拉扯着武丁的衣襟,急切地催促道:“王其听我。王不听我,我死不瞑目!”

“好,好,在你之后,余一人将以子曜为嗣。”武丁只好答应了子渔的请求。子渔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力气全都用尽了似的瘫软在席上。

一心要让庚族再次登上王位,这份执念是子渔少年时代就形成的。当初般庚打破旧有的制度,篡位为王,甚至还打算传位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但因为阻力实在太大而只得作罢。于是他谋划着让自己的后代担任隔代的商王,据说他曾经这样说过:“比庚三世为王,再王而不以庚者,可乎?”

可惜优秀的祖先,未必一定能够生下优秀的儿孙,般庚的后代大多不成器,在似乎永无停息的争嗣斗争中纷纷败下阵来。当初小乙始终不立太子,子渔的父亲竟然毫无争取之意,这使少年子渔感到非常不满。子渔年仅十二岁就秘密地向般庚祷告:“我必光大庚族,不负先王所望。”

这份执念使他深入了政治漩涡而不能自拔,使他不遗余力地设谋驱逐子弓,登上太子之位,其后又不遗余力地迎合武丁,为君主的既有政策保驾护航。自己的政治理念真的和时王完全相同吗?每当想到这个问题,子渔都会暗中苦笑,他知道武丁是个具有多么强烈的自主意识的君王,如果不附和他的政策,自己有可能稳坐太子之位吗?

于是等武丁走了以后,子渔叫来子曜,关照他说:“我已经劝说王立你为太子……”子曜大吃一惊,正要答腔,子渔却拉着他的手继续说:“只要听从我的话,你的位置就不会动摇,我庚族定然会再出一位大商之王的!”

子渔对子曜的教导是:一,绝对不要违逆武丁的意思,即便难以理解王的政策,也要不遗余力地去执行;二,要始终恭敬忠诚地侍奉王和夫人;三,要向王承诺,自己继位后就立子载为太子;四,注意言谈,当心祸从口出……


这一年的四月份,也就是子弓去世的第三个月以后,武丁时代的第二任太子子渔也永远地阖上了双目。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死,虽然病重,但史官和巫女们都认为小王的身体会逐渐好起来的,先公、先王也并没有召唤他的旨意。只有才能不及子渔,却承袭了同样敏感神经的子曜隐约猜到了一些什么,但他却并不敢再深想下去。

不知道子渔为什么会死,但清楚他为何而死的,还有妇妌和妇好。妇妌为此深深地自责,但妇好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本来对于子渔之死,妇好应该比听到子弓之死的消息更感到悲伤和懊悔才是,终究他对子渔的恶感并不如子弓,并且正在逐渐地消退当中。

然而就在子渔去世前不久,妇好终于十月怀胎,一朝临盆,产下了一个儿子。得子的快乐冲淡了一切可能到来的悲伤,此时除非是天崩地陷,除非是孩子的父亲武丁遭遇不测,否则妇好的心情是不可能会跌落深谷的。

元子的诞生给整个后宫都带来了强烈的冲击,很多人还存有的一线期冀瞬间便化作了泡影。就连妇妌也无法免俗,友情而带来的欢喜完全无法压倒对自己儿子子启前途的担忧。看起来,子启是无缘成为丁族之长了,那么在未来的岁月中,他还能分得一部分妇好的喜爱,还能再得到妇好的关照,从而无忧无虑地成长起来吗?

在经过反复的思量和比较以后,妇妌去见妇好,先赞不绝口地夸奖了元子的健康和美貌,然后恳求妇好说:“我想请王封子启为亚,夫人您可一定要帮忙进言呀。”

妇好闻言吃了一惊:“子启还小,为什么要封亚?”妇妌赶紧解释说:“封亚就有自己的采地,也有自己的兵车。有采地则衣食无忧,有兵车则无人敢欺。作为王之庶子,是不敢想望封侯的,为亚为任,子启应该很满足了。”

有一个重要的理由,妇妌并没有宣之于口。及时请求武丁把子启分封出去,就表明他并没有与元子争嗣之念,因此妇好将不会把子启看作是自己儿子的潜在威胁,并且还会因为这个孩子少年时代就远避他方而心生愧疚,从此格外地照顾子启吧。

虽然并没有很敏锐的政治嗅觉,但相关儿子们的前途,作为母亲的妇好还是一眼就看穿了妇妌心中所想。“你又何必如此?”她放下了怀抱着的元子,“你害怕我从此不再看顾子启吗?我和你一样都是子启的母亲,我也希望你和我一样都是元子的母亲,你又何必要让子启远远地避开呢?”

妇妌突然跪倒在妇好面前,眼泪汪汪地坚持说:“既然您希望我也同样是元子的母亲,我就必须要为元子的将来考虑。争嗣之事,历代不穷,您也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子启和元子会产生争斗吧。封子启为亚,这对他们两个都有好处。”

妇好急忙把妇妌扶起来,望着她的眼睛,询问说:“如果受封为亚,冠礼以后就要离开大邑去自己的采地,你舍得吗?”妇妌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勉强笑着回答说:“您不是说希望我也做元子的母亲吗?有一个儿子能陪在身边就足够了。子启如果生了翅膀,那就应该展翅高飞呀,母亲怎么能拦得住呢?况且,亚并不需要远封,他的采地可以就在大邑附近,因此他也可以日常居住在大邑内呀,我们母子还能朝夕相见,又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好吧,”妇好沉思良久,终于答应说,“如果这确实是你的希望,我会请君王满足你的。”


在妇好的请求下,武丁下旨封年仅七岁的第四子子启为亚,采地在大邑以南五十里的羑里——也就是百余年后帝辛囚禁西伯周侯昌的所在。为了感谢妇好的进言,妇妌用羑里出产的精铜浇铸了两件兵器和一尊方彝进献给王夫人,这些器物上都刻了“亚启”的名号,仿佛是年幼的亚启亲自谢恩一般。

后来这三件器物,妇好都带入了自己的陵墓。

然而虽然分封了亚启,妇好却很快就从产子的快乐中再度沉沦了下去。因为怀孕和生子的不便,武丁一度离开了妇好的身边,并且习惯性地故态复萌,又宠爱上了新的侍妾和女奴。虽然因为自己第一个嫡子的诞生,武丁乐不可支,三天两头跑到妇好宫里来逗弄元子,但他再不肯和妇好共同过夜了。

“要给他起个好名字,与众不同的名字才行,”每一次武丁都会挥舞着双臂这样叫喊道,“呀,好难想,好难想!”然后一溜小跑地逃出妇好的寝殿,转到别的妾侍的屋里去了。

柔情周期性地重新,也周期性地淡化,这对于武丁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在他看来,自己本就不能够把全部精力都浪费在同一个女人身上,即便已经有了元子,自己仍然需要更多数量的庶子做后备,或者做元子未来的辅佐——“先再生几个庶子,等夫人缓一缓,我再和他生第二个嫡子,这样的运作真是太完美了。”男人的心思总是太过切于实际了,他们根本不懂得浪漫为何物,对于真正的爱情来说,女人中或许有着专家,男人则绝大多数都是懵懂无知的孩童。

妇好再度沉入无奈的寂寞中去,虽然生下了元子,但元子按照规矩并不能由她一人来抚养长大,无数的侍女和贵妇整天把元子包围在中间,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妇好的养育经验也往往没有她们中绝大多数人来得丰富——商王习惯征召多子的贵妇来协助养育自己的儿子,起码要有五次生育经验者才能入选。

就算元子再长大一些,他也无法整天陪伴在母亲身边,就这方面来说,还不如女儿来得贴心。元子才刚一降生,武丁就为他选好了将来的侍从和老师——虽然谁都说不准在以后长近十年的政治生涯中,这些人等到真正开始辅佐和教导元子的时候,还能够剩下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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