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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墟

作者:赤军

编辑:查内幕

第十一章 元子(其四)
2022-10-06


当子渔再次见到妇妌,并且询问她“夫人可有言及于我”的时候,妇妌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夫人未言及小王,但近日多与王言及子载。”

子渔感兴趣地侧了一下脸,追问说:“言及子载何?”妇妌回答说:“夫人言子载贤,并得众爱,王可重用之。”

其实这套言辞本是妇好和妇妌商量后决定的。妇好打算好好教训一下子渔,就问妇妌:“小王虑我之不彼见乎?欲使小王恐,何为?”怎样才能让子渔觉得害怕呢?妇妌出主意说,既然当初夫人能够把子弓赶走,立子渔为太子,那么现在也就可能把子渔赶走,立他人为太子,子渔是因此才会在意夫人对自己的看法吧。想要子渔害怕其实很简单,只要传说夫人在王的面前大讲别的王子的好话,则子渔自然就胆战心惊,恐怕位置不保了。

“夫人恶小王之甚欤?欲逐之欤?”妇妌一边问,一边在心里害怕。她知道光靠妇好的影响力和智谋,当年是根本无法驱逐子弓的,驱逐子弓是子渔之力,那么如果现在夫人打算要驱逐子渔,又该去找谁商量呢?自己如果不慎卷入了这场争斗,还有可能全身而退吗?

听了妇妌的询问,妇好轻轻摇头:“我并不想赶走任何人,我只是讨厌子渔,想要教训他一下而已。”妇妌轻轻松了一口气,回答说:“那就随便找一个名字,就说夫人反复在王的面前讲说此人如何贤明,有辅治之才,我转告给小王知道,小王自然会感到害怕的。”

“提谁的名字才好呢?子商吗?还是子美、子画?”妇好询问道。妇妌想了想,摇头说:“子商长了一张吊死鬼的面孔,没有人会喜欢的,说夫人看重子商,小王不会相信。”妇好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多子中没有人比小王更英俊呀,子美脸上有疤痕,子画长着一张鸟喙样的嘴,我见都不想见到他们。”

话题突然间变得轻松了起来,妇妌也“咯咯”笑着回答说:“真的,似乎除了王和小王,别人的相貌都有瑕疵,根本就没办法看……”很快,两个女人就多子族中各位王子的容貌和气质开始了漫无目的议论和嘲讽。

然而她们最终还是努力地拉回话题,并且确定了一个人选——甲族的子载。子载并非甲族的族长,但却是最有资格继任族长的王子之一,他年仅十六岁,虽然还未成年,却难得地体现出端庄优雅的气质,相貌说不上英俊,倒也没有什么让人看不惯的特征。终究商王十示,虽然经过长年的政治斗争,流血漂橹,死者满坑满谷,仍然还有相当数量的苟活着,不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考古学家胡厚宣先生曾经整理殷墟卜辞,统计出武丁之子有五十三人。有专家反驳说这五十三人未必均为武丁的儿子,其中有女儿,也有侄子和侄女,因为当时并无叔、伯的称呼,小一辈称长一辈都为父、母,因此还有“多父”的记载。也就是说,武丁朝小他一辈的多子族,男女一并算上,起码有五十三人,而有资格继承商王的宝座,提起名字来会让子渔胆战心惊的男性贵族,怎么也得有十来个吧。

妇妌和妇好商议定了,她就找机会去转告子渔,说夫人最近很看重子载,经常在武丁面前说子载的好话,请武丁一定要重用子载。子渔询问相关细节,妇妌就揣测妇好可能会说出来的话,大肆添油加醋,倒也勉强编造得天衣无缝。

子渔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最终愣在那里,半天都不说话。


妇妌回报妇好,说小王的脸色是多么难看,甚至还在妇好面前摆出子渔呆若木鸡的可笑样子。妇好闻报大为快慰,感觉胸中的恶气一吐而空,似乎对子渔的恶感反倒因此而降低了。但她们并不知道,回到自己府邸中的子渔却陷入了深深的痛苦的沉思。

子渔是很少几个察觉到并且肯正面妇好政治影响力的人,虽然他并不了解何者是爱,对于武丁如此宠爱妇好,甚至交付给她祀与戎的重任,也多少觉得有些难以理解。然而他知道人心是复杂的,重要的不在于为何如此,而在于既然已经如此了,那应该如何去防备和利用。在驱逐子弓的计划中,他把妇好摆在了一个非常重要也非她不可的环节上,他期待着王在听了夫人的谗言后暴跳如雷,下令驱逐子弓,但他料想不到,子弓在与夫人见过一面后,竟然自己就主动请求远流了。

子弓究竟和夫人说了一些什么?子渔并不知道,费尽心机也未能全盘打探出来。然而这一谜团却使他更为敬畏妇好,他之所以要武丁防备夫人身边的小人,也正是希望妇好永远不要失宠,则自己依靠和妇好的老交情可以永踞太子之位,不会落得子弓一般的下场。

自己究竟是为何而竟然失去了夫人的宠信的呢?经过反复检讨,聪明的子弓终于意识到了问题都出在妇妌身上,一定是妇妌把自己和王的谈话告诉了夫人知道。本来这些谈话是就事论事,并没有什么错误,但王却偏偏急不可耐地杀死了子束泉,夫人一定会归咎到自己头上来的吧。子渔想要觐见妇好,当面向她解释,消除这一层芥蒂,但妇好却总是托病不肯和他相见,这使子渔彷徨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越是心思缜密之人,越是会以假作真,凡事都往最坏的方面去考虑。子渔越想越是担忧,害怕自己终有一日会步上子弓的后尘,被夫人在王的面前进谗言,让子载代替自己。人有忧烦,自然茶饭不思,加上辅佐政务的繁忙和劳累,子渔终于病倒了。

武丁破天荒地亲自来到子渔府上探病,他可不希望失去这样一个难得和自己理念相近,而又很有办事能力的继承人。子渔在病席上仰起头来,询问武丁说:“臣病甚重,无法主祀,本月祭祀小甲,可请夫人代之——王欲以何人为尸?”

武丁偏过头去,想了一想:“那就子载吧。”其实道理很简单,祭祀任何一位先公、先王,都最好用他的直系亲属为尸,而甲族能让武丁看得上眼的却只有子载。况且,在重用了子渔以后,武丁就开始尝试从年轻的多子族中寻找合适人选,比如子画、子美等等,悉心培育以辅佐自己执政——他实在讨厌那帮腐朽而无能的老家伙。

但是这句无心之言,却似乎坐实了妇妌的谎话和子渔的担忧。子渔愣了一下,重新躺回席上去,轻轻叹了一口气:“子载很好,王的选择很好。”


武丁十五年岁初的时候,突然传来噩耗,被流放到淮水以南去的孝己子弓薨逝了。那时候淮水以南还是王朝的偏远地区,是“南方”,多民族杂居,臣服于大商的方国和反抗大商统治的方国交错林立,远流生活是在大邑养尊处优惯了的子弓所想象不到的艰难。再加上水土不服,子弓很快就身染重病,一命呜呼了。

子弓在临终前上书给武丁,请他暂息兵戈,安养多众:“多战不足以立威,黩武则必然丧邦。”武丁对这些话根本就听不进去,但对于子弓之死,他倒也勉强洒下了几滴同情与懊悔的眼泪。

子弓去世的消息,给两个人造成了很沉重的打击,一是妇好,另一个就是子渔。妇好虽然厌恶子弓,不希望他留在大邑和自己朝夕相见,倒也本无杀人之意,因为自己和子渔的计划放逐了子弓,使他那么年轻就去世了,难免心生愧疚。然而妇好之驱逐子弓,纯出感情所需,并没有任何政治上的意图,子渔却是为了取而代之才设下种种阴谋诡计来的,相比妇好而言,他的愧意更为明显而深刻。

同时他心里还在想:“我的病总也不好,是不是子弓的诅咒呢?他会不会化为厉鬼来报复我呢?他在世时不会想到是我的计谋将其远流,他死以后可一定都知道了呀——幽冥之世,又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吗?”

越是疑神疑鬼,子渔的病就越是难以痊愈,并且他逐渐地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子弓的面孔,似乎那对炯炯有神的瞳仁正在狠狠瞪着自己。子渔吓得再不敢阖上眼睑,他的身体日益衰弱下去,脸颊也逐渐凹陷下去,未曾见鬼,他自己已经不象是个人了。

子渔同父异母的兄弟子曜前来探视,看到兄长这般憔悴,不禁黯然地流下热泪。子渔从来最保爱这个兄弟,于是拉着子曜的手问他:“如果为了一族的安康,为了我庚族能再登王位,你肯舍弃自己的性命吗?”

子曜回答说:“那是肯定的。一身何其渺小,如何与一族的利益相比呢?小王的意思,难道史官或者巫女说要有人舍命代替,您的病才会好起来吗?是否先公、先王要召一个儿孙前往奉侍,却找到了小王呢?我愿意代替小王前往,请您的病尽快好起来。”

子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有这种事,你别胡思乱想。我是说,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庚族就要靠你了,哪怕舍弃性命,你也一定要让我族光大起来。”

“兄长毋出此言,安心静养,定会痊愈的。”子曜诚恳地安慰子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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