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你说其则不聪明吧，他其实很有他的一套。但你说他真聪明吧，他又总要毫无意义地跟人面前弯弯绕，还自以为得计。”没有人的时候，斐姐松弛下来，对明里吐露一点真心，“我要计较呢，事情就没法收梢，我要装作不知道，又得去估摸他真实的想法是什么，预设怎样的反馈，接受程度在哪里、底线又到何种程度。这种内耗最让人难过，哪怕知道自己是在装傻，装得久了，也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掏空了一样。”

明里不会承认，这正是她拒绝婚姻的一个重要原因。从小到大，她的父母是人们公认的恩爱夫妻，然而在她看来，仍有一些让她觉得如果是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忍受，一定摔门就走，有多么远走多么远，永远不回来的时候。哪怕时光流逝，老两口现在磨去了相处中的所有棱角，越来越亲密无间，彼此不可或缺，连斐姐说起来也是羡慕的。但有时明里仍会问自己：“值得吗？”

值得用之前所有的委屈、争执、隐忍甚至痛苦，来换这最后一段陪伴和慰藉吗？更何况纵然是这“最好的结局”，往往也只是因为偶然和幸运而已，还必须面对前方不可避免的病痛与最终的分离带来的烦扰和悲伤……所有这些真的值得吗？哪怕有爱作为契机，哪怕有孩子作为回报，但真的值得吗？

就在刚才，明里还为窥到了斐姐那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言中隐约透露出的一点小心思而喜悦，就像她曾经对郇说过，她多少希望郇是那个人，“答应我，老郇，这次你一定不要再搞砸了。”

而此时明里意识到，在内心深处，她还是把斐姐当做自己母亲那一类女性，总觉得她们还是需要有个人、有个家、有份幸福。或许是因为在她眼里，斐姐总还有某种“传统”作为底色，大学毕业就早早结婚，结婚后就早早生孩子，先是悉心扶持丈夫，之后悉心照顾孩子，在丈夫和孩子都不再真正需要她的时候，抽身而退，守住自己的后院，装作岁月静好，无事发生。

但是，如果呢？明里实在忍不住想，如果呢？

当然老郇很好，几乎让明里一开始有点不相信的好，如果是老郇，斐姐大概率会快乐，甚至很有可能幸福。而且老郇运气不错，出现的时机恰好，明里曾经开玩笑地说过：“任何一段关系都有保质期，晚一点相遇反而比较容易白头到老。”

但是，如果呢？

如果斐姐高中时没有听老柯的讲座，一见钟情呢？如果这年少的一见钟情没有在大学里愈演愈烈呢？如果斐姐没有选择爱情和婚姻呢？如果当年她自己站到前台，抓住柯氏后来的发展机会呢？想到这里，明里又多少有点无奈地意识到，即使如此，时至今日，她大约也还是会把斐姐推向老郇，并衷心希望老郇为斐姐的人生带来不一样的色彩和光。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要有爱之一物的。明里不能免俗地感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与羁绊终究还是有意义与价值的，所以人们给予所爱之人最深切的祝福，总还是希望有人好好爱她。

于是明里说：“那天晚上，和阿雅、老郇在de So，我想要做戏给某个人看，就让老郇和我亲热些，陪我演一下。”

“然后呢？”

“然后他就陪我演了一下，朋友嘛，这种时候肯定义不容辞。但他同时对我说：‘如果你开始演，那就说明你有点上心了哦’。”

对着斐姐，明里的那点伎俩当然不够看，心思更是昭然若揭。斐姐略无奈：“明里，我不能装作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的简直太直接了。”

“明明人人都说我是打太极的高手。”明里哼唧。

斐姐笑：“没有经历过婚姻的人，永远不会成为打太极的高手。”

“婚姻也不是唯一的方式。”明里索性不再含蓄。

斐姐的笑容里就带上了一点苦涩：“我不能对你说假话，爱情确实会消失，尤其当它修成正果之后。我早就不爱老柯了，我们也没有机会培养寻常夫妻相濡以沫的情感，以及他对家庭的黏着度。但我仍是一个传统的人，或者说我认为人必须要遵循某些原则。——不管别人怎么越界出轨，那是他的事，并不是你违背原则的理由。

“从小到大，每件事我都尽我所能，做到足够好，唯有这一件，我的婚姻，它太让我失望了。——或者不能说失望，而是挫折感，为什么唯独在这件事上，我如此失败。”

“因为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有一方无可救药，另一方必然无能为力。”明里说，但她自己也知道，这话其实多么苍白无力。

“道理我懂。”斐姐苦笑，“只是人的心往往听不进道理，我们的大脑也不是这样设计的。我为什么一直不离婚？当然最初是因为南南，之后是因为习惯和惰性，老柯不算特别过分也是原因。但我不能欺骗自己，我总还抱着这么一点希望，至少离婚能够离得干净、漂亮、体面，既然我的婚姻已经如此失败，我的离婚不能再变成流言或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