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终于有那么一刻，明里心里起了一点微弱的疑惑，极微弱，转瞬即逝，她也绝不会再去深究，但确实曾泛起了一秒：一次干净、漂亮、体面的离婚，有时不是两个人的事，还事关第三个人。

但她当然什么也不会说，只是听斐姐继续说：“当年朱太来找过我，想来你也知道朱家的事儿了，老朱确实做的过分，孩子都领回家了，显然算死了朱太会忍。——但不管多么能忍的女人，不管她多么依靠男人，在这种时候，又怎么可能没想过不再忍。

“我对她说，离婚不失为一种选择。很多时候，孩子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需要父亲，只是太多女性需要男性与自己一起育儿。而当经济实力足够的时候，这其实不是问题。

“但朱太回答：‘我又没有找到下家，这个时候怎么能离婚？’”

明里哑然，只得说：“这倒也是老一脱主妇的典型心思，也可能是Loretta Zhu 太成功，让她们有了某种错觉和指望。”

“你这话未免刻薄了，明里。”斐姐微微摇头，“我倒是能理解朱太的想法，也不敢说我自己离婚后就会清心寡欲地过完后半生。但前提应该是先离婚，你恢复自由之身后，才有资格重新考虑你的感情生活。道理就是这样，别人是否遵循是别人的事，我要先好好离婚，再做他想。”

明里实在没忍住，把心里话秃噜出来了：“我本来还觉得老郇运气不坏，时机恰好呢。”

于是斐姐也终于说了真心话：“但我仍然感谢他，我不否认，我之所以能下定决心，他给了我相当的勇气。”

“老郇真的很好。”明里急急地说，“不管怎样，做学问的人总归更单纯也更清醒，而且他是那种对自己所做的事有点使命感的人，这是非常难得的特质，这样的人总比浑浑噩噩的家伙更能把握好人生。”

“所以我也是真的想过，如果他心里的人是明里，那就太好了。”斐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虽然以当下的情形，这样的话我说来特别没有说服力。但就像我看着南南，即使我自己的婚姻并不如意，可只要是母亲，就总会想象女儿穿上婚纱的样子，就总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够陪伴她、照顾她，和她共度人生。我对你也是如此，明里。人生太长，有时也太寂寞，你真的要这样一直游戏下去吗？” 

这样的话由斐姐说出来，就不由得明里不认真应对：“有时候我也问自己，特别是年轻的时候。斐姐您也知道，女性在两个时间段最容易起结婚的念头，一是初恋，初恋的力量无可抵抗，那真的是希望能够一生一世、地久天长；然后是二十八九岁的时候，就好像体内有个时钟在催促你，嘀嗒声越来越响，基因要传承下去，不容你抗拒，对女性尤其强烈——当然我觉得这很不公平，但是没有办法，你不能去同生命与自然讲理。

“年轻的时候，我会用另一套说辞来说服自己，对抗他人：生活的质量，人的自由意志，女性的权利与自我实现，婚姻制度的荒谬之处，等等。但是到现在，我也看明白了，归根结底，在于你是怎样一个人。

“归根结底，你要先认清自己是怎样一个人，然后选择并安于属于你这种人的人生。

“我听到过太多这样的说法：你还没有遇到那个人。

“这话说的好像问题在于‘那个人’，总有一个会让你愿意结婚的人。甚至我也听阿雅说过，她说，她没有想过结婚，但如果遇到一个人，她不介意与之结婚，那也不妨结个婚。”

“我倒是不担心阿雅。”斐姐难得地打断了她，“我总觉得她是那种搞不好哪天就突然结婚，吓我们一跳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明里同意，“从我认识她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得她会是那种忽然嫁给某国王子或者黑帮老大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斐姐且说：“阿雅的学术嫁妆太丰厚，我若有兄弟或是子侄，都难免不起心求娶。”

“这话由斐姐说出来，可就太气人了。”明里心有不甘地嘀咕，又哼唧，“我知道我不能同阿雅比。”

“明里你有你的好处。如果我家有个不肖子，又必须继承家族企业，那我是绑也要把你绑进门的。”斐姐开玩笑。

“咱们用职业经理人就能解决的事儿，就不要走犯罪途径了好吗。”明里回以玩笑，又说，“但我要说的是，为什么一定是‘那个人’的缘故，为什么人们总不肯相信，有的人不结婚，仅仅因为她不是一个合适结婚的人，因为她不能很好地维持一段稳定、长期、忠诚而亲密的关系，因为她就是会分心，会忍不住看向别处，会屈服于遇到的诱惑，无论多么危险，或者多么不值得。”

“我不能反驳你，明里。”斐姐叹气，“但若是照你的说法，世上只怕一多半男人都不该结婚。”

“原本世上一多半男人就不该结婚。”明里说，“只是他们自私自利而已。”

“你还是太偏激了，明里。”斐姐温和地说。

“也许吧。但我总觉得，如果你知道自己是这样一个人，你应该做的就是去寻找你的同类，以你们的方式相处，而不是把自己捆进一段必须稳定、忠诚、亲密的关系里，要么伤害别人，要么伤害自己，要么两个人都受伤。”

“也许郇说的没错。”斐姐叹气，“他说过：明里还是一个孩子，不管爱还是死，她都还未曾真正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