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伞。
异乡街头的中国伞。
绝少人行的老街,发黄的煤气灯照着不为人知的小店:熏黑的雕花木门,铜环上生了青苔,狰狞的兽面变得落寞而含糊,却还牢守着一个零落斑驳的古老中国。
他曾那样梦着的古老中国。
异国他乡流落越久,故园反而越近似的:缠着一整枝素馨花的银指环;铁木车成的小碗,碗底落几瓣梅花;断弦的古琴;染血的纨扇;说不出名堂的绣品,泛着幽幽的紫;错金铁齿撑起半弯残月;细细的梳拢上缠着更细的金丝……他梦寐以求的古老中国,散落一地,再也收拾不起。
那不是他梦着的古老中国——他的幽淑沉静的中国妻子,是抽鸦片的。
雨敲着燕巢残破的屋檐,他把脸贴在竹夫人清凉生硬的腰间,感到了难堪的寂寞。
或者还是该远看才是,隔着雨,隔着烟水和迷雾,风花和冷月,再好的梦,也洒落了一地尘埃。异乡的风雨,不期然地,冷得怕人。
异乡的风雨中,不期然地,撞着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古老中国,深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玄色绣花鞋,石青色裙子上的折梅枝,慢慢伸上来,散作藕荷色缎面上点点碎花,横着伞下的青荫,浮着绯红的伞面,栖落了一对喜鹊,道是“喜上眉梢”。
这些他都见过,在遥远的离乡的梦里见过,也许不仅仅是梦见而已,唯独少了点什么,仿佛被割短了提绳的魁儡,散落一地,不知是谁默默地收藏在这里,单等他来……
他夺门而逃,跌倒在雨里……
一把伞伸过来。
深红的伞面,喜上梅梢,他等着,一动也不敢动,一任它伸过来,贴着他的耳边,挡在他的头顶,雨声像纤细洁白的女人的手,在那里轻轻地叩着……
然而雨声中,握伞的纤细洁白的女人的手,已悄然化作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