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欣欣训练结束后已经是深夜，她抬头望天，试图找到几点星光，可惜城市的灯火太亮，将深邃闪耀的天空湮没进一片暗黑色。她叹了口气，转头告诉刘玥：“和莫澜说，我要见米什卡。” 

除了比赛时期贴身护卫，莫澜日常已经不在欣欣身边了。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几乎成为了事务部分的欣欣本人。她一听闻欣欣终于松口，忍不住连夜把米什卡从上海拎了回来。 

米什卡已经很久没见欣欣了，他走进欣欣的小公寓，看见她倒在自己的沙发里，还穿着昨晚回家时的运动装。他知道，她太累了，她甚至需要一个能在她训练后有力气把她扔回床上去正经睡觉的人。 

沙发上的八音盒舞蹈小人被门口的动静吵醒，才发现自己就这样睡了过去。她歉疚地朝米什卡笑笑，让他随便坐，自己依然埋头进沙发靠垫里。米什卡没有坐，就站在沙发不远处的对面，看晨曦透过小公寓的窗洒在这个疲惫却坚定的女孩身上。 

欣欣还趴在沙发靠垫上，也尽力望着窗外，没有树枝，没有乌雀，只是一团灰蒙蒙的蓝，连邻居也不在视线范围内。她看了一阵，似乎才意识到不好让米什卡久等，叹了口气，决定开口：“你去告诉清桑，我放弃奥运冠军，他把这两年，不，直到奥运前的所有冠军都给我。答应的话，我不会失约。”她隔着靠垫发出含混的声音。 

米什卡看到这个累瘫了的姑娘，十分理解她的决定，可他也有很多疑问：“你怎么肯定他会让你这么大的好处？再说，你一向都很执着的，万一到时候变卦了怎么办？连续两年的大满贯，谁能拦得住？” 

“皮耶塔。”她清醒得很，话说得平静淡然，已经一路推演至终局。“想想看，假如一个超过25岁的女选手风头强劲至此，谁最坐不住？如果我没有下一个奥运冠了，那皮耶塔又能再参加几次呢？告诉清桑，不必阻止皮耶塔，就让我们互相残杀吧。他懂我的意思。” 

米什卡点头，他其实不懂。他只是一个忠诚的人，所以他什么都不懂。但，这么久没见，他还是忍不住想替自己分辨几句：“我没有……我一直很认真地……” 

欣欣转头过来阻止他：“算了，不重要。谢谢你，帮我办好最后这件事。” 

“你可以自己和他谈的。” 

“可是你能说服他。” 

欣欣的心里无喜无悲，米什卡的忠诚给了谁都好，现在能做好这件事就够了。至于她自己，既然自己写定了终局，眼前的一切阻碍都不再成为阻碍，一瞬之间豁然开朗起来。她从没像现在这么专注赛场，再也不考虑那些“额外的因素”，不再考虑对手是谁，赛场上来来往往，全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她只要“打好比赛”就可以了。真是从未有过的舒适阶段啊！她感慨。 

和汉娜聊起来，连汉娜也很诧异欣欣现在的变化。她又变成那个开朗活泼的少女，在场上场下肆意玩笑。“你真的要放弃奥运冠吗？”汉娜忍不住问她。 

现在的汉娜早已进驻滑联担任重要官员，不满30岁就来到这个位置的人不是没有，实在也是很难得了。但她还是尽量在重要的赛事上场场出席。这是她的工作，她完成得十分出色。 

酒会上，刚刚夺回这个赛季王冠的欣欣才从台上领过赞助商奖章，下来便被汉娜拦住发问：你真的要放弃奥运冠吗？”她把欣欣拽出会场，再一次的确认。 

“是啊！想通了，事情就变得很简单。”女王临过来时，还不忘顺路捞过侍者盘子里的小甜酒，这会儿大口吞光。 

汉娜不信，她太了解欣欣了。“你怎么会放弃？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放弃？” 

欣欣盯着她，耳朵里是隔墙会场里年年相似的喧闹。这个会场，曾经是她第一次遇到路德维希的那一个。拐角处堆放的数十把餐椅早已挪走，留下些许残旧的痕迹。她们躲去拐角后面，欣欣才认真问汉娜：“你会一直跟着清桑吗？” 

汉娜有些诧异：“你知道我早就……” 

“我知道我知道。”欣欣抢话，“你的美国冰协发展得很好，你在滑联也发展得很好，所以我才问你，你还要跟着清桑多久？” 

汉娜沉默了，这不是理性的决定，她怎么可能回答得出？ 

欣欣叹气，她爱怜这个一生平和的姑娘。但她一定要她明白，两年以后，她要面对的，可能是深渊里一直向上攀爬的恶魔的手。她必须集中起全部的力量顶上去，不容有失。所以她拉起汉娜的手臂：“我们，我们走了这么久，真的要因为这件事分道扬镳了吗？”汉娜低着头，没有回答。“我们可以一直一起战斗下去吗？”汉娜还是没有回答。“你知道现世的平衡对吧？”听话的人点了点头，于是欣欣继续，“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站在清桑的角度上，你会怎么回答这道必答题？” 

汉娜抬起头，讶异地瞧着欣欣的眼睛。她思考良久，认真回答她：“我答不出，但我会努力去想办法。” 

“现在你答不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有我，有，皮耶塔。但未来呢？”欣欣热切地看进汉娜的眼睛，她必须从中得到确定的答案。 

“我知道了。你的教练一直没培养出合适的后备人才，这件事，我会着手起来的。但你也退役后难道也想自己圈一片地跟我对打吗？” 

“我又不是狗。”欣欣嫌恶地扭过头去，“我不会参与的。这件事你大可放心。我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遵守的。” 

“包括奥运冠军？” 

欣欣点头：“为了我们姐妹。” 

于是汉娜也点头，承诺：“为了我们姐妹。” 

夺回王座的欣欣像一头不可阻挡的狮子，代言、授勋，把可能拿到的一切荣誉全部揽入怀中。她的粉丝们在疯狂传颂新的传说：“即使不分男女的单人赛，也没有人可以阻挡一位大龄老将前进的步伐。因为，她是神！” 

就连莫澜也忙到喘不过气了，她有太多的比赛要跟，又有太多的商务要谈判。就在新一季比赛开赛后不久，欣欣实在看不下去，直接把莫澜拉进房间里告诉她：“你别再跟着我了。好好去干你的活。” 

“那怎么行？”莫澜坚持，“你随身的东西可不能别人碰的。米什卡又不在” 

上次见面后，米什卡再也没回来过。但欣欣的比赛之路倒是如愿势如破竹，场场旗开得胜，没人能够阻拦。她明白，米什卡走了，去忠实地完成她最后的任务。很多时候，她想他。想他无厘头的玩笑，也想他宠溺自己的神情。现在，他在褚清黎那边依然只是做编舞。他的学生们懂事吗？会逗他笑逗他耍宝吗？清桑还会找他商量大事吗？ 

她冷眼旁观，看出两个新升组的男生是褚清黎力捧，可惜年纪太小，阅历不足，人气不旺，积分更是差得远。 

晚上，她躺着床上掰着手指给莫澜数：“新上来的男生，没有几年历练是打不开局面的，他们在奥运上真的能有所作为吗？王烁？他已经撑不住了。是，他比他姐姐王煊小两岁，那也有25、6岁了呀。” 

“喂！你自己也25，快26岁了啊。”莫澜用手肘怼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了这么久吗？”她看起来很认真。 

莫澜乖乖躺好求教：“因为你训练方法足够科学？” 

“因为我直到最近才发力训练。”她在被子里暗暗活动了下自己的右脚。 

在欣欣的整个运动生涯里，除了擦伤碰伤之外，几乎没受过什么重大到影响她训练的伤病或者事故，只除了，皮耶塔在她青年组第一场重大比赛上的一刀印记。她将养得很好，用几年的低强度换来身体的康复。与此同时，与她同期的女孩子们都在猛力上四周跳，用伤痛换来名次的爬升。现在，她们都不在欣欣的身旁了，而新人们仅凭着一股子锐气，根本没办法靠近神的左右。 

她还在前进，继续前进。她不间断地参加一切可能的国际大赛。亚军、季军，交替易手，复出没两年的皮耶塔也没办法一直维持最佳状态。只有古女王始终站在金字塔尖上，不容任何凡人染指。 

等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欣欣的积分早已经一骑绝尘，即使退役也不是其他人三两年可以追上的了。除非…… 

“除非你们再次封存记录，从头开始。”欣欣对褚清黎耸肩，“但那也没用，记录还是我的。男女混单第一个被封存的积分记录，是我的。” 

欣欣来找褚清黎的时候，不小心正看到他在训斥桜庭，指责她竟然不通知一声便自己开了公司，打算打理自己的生意。 

桜庭当然是不服的，欣欣进来时，正听见桜庭在大声抗议：“为什么别的女孩都可以，只有我不可以！”她这两年成绩已经掉到了20名左右，褚清黎又不肯给她多安排商务活动，她早就起了叛心。 

褚清黎揉着眉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一眼瞧见欣欣站在大厅门口，赶忙接过来：“你去吃饭吗？” 

“不是。”欣欣笑，摇摇摆摆走过来，“你们去吃饭？” 

桜庭梗着脖子，她厌恶欣欣，不明白这个干瘦的女人为什么总能讨到清殿下的好。看她走向自己，仿佛怕沾上什么病菌一样，转身逃去了餐厅。 

褚清黎没再理她，转身看向欣欣：“明年奥运你还打么？” 

“打啊！”她看起来心情超级好的样子。 

褚清黎有点被打败了，“你真的会信守诺言吗？” 

“当然！”她还是那样一脸轻松。但她补充了那句说明：“没用的，积分第一是我的。” 

皮耶塔今年的势头比去年好得多，越发凸显得男孩子们星光黯淡。褚清黎也难免可惜：“如果阿列克谢还在役该多好。” 

“如果你还在役……你其实在想这个吧？” 

“奥运后，我就不会再呆在现在的位置上了。” 

欣欣点头，但她说：“你有没有考虑过汉娜？她和我不同，她……比较……” 

“听话？”褚清黎笑了。 

欣欣也笑了，“算是吧？我是想说她做事比较稳妥。” 

“那你呢？”他语气温柔得不像样。 

欣欣没敢抬头看他，就像小时候，舞蹈团长亲手送她嫁给花滑的那一刻。她知道，已经回不了头了。只说：“你不用担心我呀。” 

“直到奥运前，”他决定，“你想参加多少比赛都可以。冠军是你的，积分第一是你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追了一句：“别太勉强，小心身体。” 

27岁的生日晚宴，欣欣搞得很盛大。她借着晚宴上的闪光灯，向全世界宣布她征战奥运的决心。“我当然不再年轻了，可能会摔跤，可能会跌倒，可能会被后辈们打得一败涂地。但我不在乎。这将是我个人的最后一次奥运，但我私心希望它能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永恒。” 

此起彼伏的掌声中，詹姆斯带着真诚的微笑为她戴上生日花冠，凑近问她：“所以你终于决定结婚了？” 

她也含笑，趴到他耳边小声回话：“到时候也许你不想娶我了呢。” 

“怎么会？”她的未婚夫信心满满。 

“好啊！看你咯？”他们在台上拍照，笑容不动如山。 

回到座位上，欣欣发现小樱喝了不少酒，悄悄叫人替换上无酒精的饮料。 

“干嘛？”小樱抗议，“我们是同一年参加的奥运吼？” 

“你年纪比我大呀，姐姐。”她挤兑小樱。 

小樱笑着咯吱她，两人撞在一起，有眼泪砸在欣欣裸露的肩头。她搂住小樱，告诉她：“你比我棒多了。你已经有了在滑联谈判的筹码。” 

“不够多。”小樱低声啜泣。 

欣欣拍她：“你还有典子呢。” 

小樱楞了一下，不禁思索起来。 

欣欣叹气：“男女混单如果是典子一直在推动的事业，她也不会甘心坐在宫里看你们风起云涌吧？你说，她会希望未来的单人赛里多几个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小樱摇头，但她在思索：“我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 

于是欣欣笑着拍她的肩头：“那就拜托你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