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军

编辑：查内幕

    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正月，朝鲜国王李昖再次上奏北京，请求明朝发兵驱逐仍然占据釜山，并随时可能再次北上的日本军队。此时主和派的领袖人物石星已经倒台，抗战的声浪此起彼伏，首辅赵志皋等人不敢阻拦，就明哲保身地把责任都推在石星身上，一变而成为坚定的主战派。在接到李昖的上奏以后，万历皇帝遍询众臣，几乎没有一个人表示不应当再次出兵的。

    于是当年二月，朝廷复起一度病退的将领麻贵为备倭总兵官，调动南北各地的军队，准备入朝参战。

    麻贵字西泉，从隆庆年间就开始领兵打仗，经验丰富，勇猛善战，其后又在平定宁夏叛乱的战役中夺得首功，深受万历皇帝的器重。这第二次援朝抗倭，麻贵是接替了李如松的职务，那么，接替宋应昌职务的又是谁呢？

    此人名叫杨镐，字京甫，号风筠，万历八年的进士，原任右佥都御史。三月份，明朝起用杨镐经略朝鲜军务，同时升兵部侍郎邢玠为兵部尚书，总督蓟、辽、保定等地军务——也就是说，这个国防部长不仅仅是普通的国防部长，还是战时大本营的统帅，兵部日常事务你可以不管了，一门心思就管打好援朝这一仗。

    看起来，万历皇帝这次算是下定了决心，不把日军全数赶出朝鲜半岛，绝不善罢甘休！

    麻贵渡过鸭绿江的时候，麾下只有一万七千多兵马，而这个时候随着不断地增兵备战，釜山日军的数量又已经超过了十万，想用这点点兵力击败日军，无疑是很不现实的。所以麻贵上奏，请求调动川、浙、山、陕、蓟、辽、宣、大各地的陆军，以及福建、广东、吴淞等处的水军，一并开往朝鲜战场。万历皇帝虽然准奏，但路途遥远，这些兵马不是一两天就能赶到朝鲜半岛的，所以麻贵、杨镐等人率兵到了京城，就原地驻扎下来，暂时不向日军发起攻击。

    双方仍然自欺欺人地维持着停战的假象，但明眼人全都看得出来，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战一触即发。

    进了京城以后，杨镐就问：“沈惟敬现在何处？”朝鲜官员禀报说，沈惟敬仍然留在釜山日军当中，不肯回来。杨镐闻言大怒——沈惟敬是罪臣石星一党，朝廷明令捕拿，怎能容许他长时间逍遥法外呢？况且他就算不回北京，也该回京城来，呆在日军营中，难道是想卖国投敌不成？！于是立刻唤来大将杨元，要杨元去逮捕沈惟敬。

    ——这个杨元，就是第一次援朝抗倭战争中担任过李如松中军官，并且参加过碧蹄馆之战的那个杨元。

    听了杨经略的命令，杨元多少有点为难：“沈惟敬现在釜山日军中，末将如何前往擒拿？”杨镐微微一笑：“我写封信，叫他回来就是了。”

    杨镐致信沈惟敬，说如今朝廷任命我为经略朝鲜军务，日本、朝鲜两方面事务你都比较熟悉，速回京城来参与商议吧。他信中只字不提石星倒台的事情，只想把沈惟敬诓出釜山，就好一举擒拿。

    书信送到釜山，沈惟敬不疑有他。杨镐在信中的言辞非常平和，隐约还透露出一丝恳切之意，这就使得还没有得到石星被捕下狱消息的沈惟敬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送去北京的那两封奏表起了作用，不管朝廷下一步是战是和，起码是没有自己的责任了。于是他欣然告别了小西行长等日军将领们，带领部下离开釜山前往京城。

    这个时候沈惟敬身边不再只有沈嘉旺和从北京家里带来的那二十名随从了，因为他已经不是挂名的神机三营游击将军，而是皇帝钦封的神机营副将，麾下连随从带兵丁，足有两百余人。他就在这两百多人的簇拥下施施然离开了釜山，当走到一处名叫丹溪的地方的时候，突然间伏兵四起，将一行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沈惟敬大惊失色而又莫名所以，正在惶惑的时候，只见杨元纵马而出，厉声喝道：“奉旨捕拿犯官沈惟敬，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沈惟敬急忙拱手致意：“杨将军，不知下官何罪，圣上要下旨捕拿？”

    其实要说沈惟敬犯了什么罪，杨元本人也不是很清楚，政坛风云莫测，他一介武将是看不清楚的，而沈惟敬所牵涉到的事情又太多太复杂，圣旨要逮捕沈惟敬，暂时也没有给出明确的说道。所以杨元只好皱皱眉头，回答说：“杨经略赍圣旨来，着同日捕拿石星、沈惟敬，石星已下锦衣卫狱，你难道还敢抗旨吗？自己做过些什么，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听说石星已然下狱，沈惟敬不禁长叹一声，万念俱灰。其实他也根本意识不到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只认为是奉了石星之命与日本人议和，眼看和议即将破裂，战事又将重开，事情给办砸了，朝廷肯定会惩罚自己。倘若石星还在兵部尚书任上，他或许可以帮自己说说好话，使朝廷的处罚轻一点，如今连石星都自身难保了，那自己还有全身而退的希望吗？

    沈嘉旺和沈惟敬贴身的几名从人还想拔刀顽抗，沈惟敬却朝他们摆摆手：“罢了，罢了，圣命岂可违逆？”主动跳下马来，束手就缚。

    沈惟敬等人被杨元押到京城，立刻被打入囚车，杨镐打算找个合适的日子，就派人把他押回北京去。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得报，说日军已经开始发动进攻了。

    这是当年八月间的事情。这回明军是有备而来，但日本方面的准备只有更加充分。首先，鉴于第一次侵朝损兵折将的教训，日方先派遣间谍散布谣言，诱使愚蠢无能的李昖君臣把擎天玉柱李舜臣给逮捕下狱，让一个名叫元均的窝囊废统领水军。得到李舜臣已经离开的消息，七月十五日，“海贼大名”九鬼嘉隆率领庞大的日本舰队偷袭停泊在漆川岛的朝鲜水军得手，一战即将朝鲜水军彻底消灭。

    就此，日军掌握了制海权，不仅仅把大量物资、兵员源源不断地运到釜山，还直接威胁明朝山东、直隶的沿海地区。

    在得到充足的补给以后，屯驻釜山周边地区的日本陆军就开始集结北上。八月初，加藤清正所部奇袭要隘南原——南原守将，正是那个逮捕了沈惟敬的杨元，事起仓促，不及设防，被迫弃城而走。加藤清正攻克南原后，再北上全州，守备全州的明将陈愚忠自知力不能敌，也只得匆匆撤退。就这样，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日军就重新占据了朝鲜南方三道，前锋直逼京城。

    这个时候麻贵、杨镐驻守京城，麾下各路兵马集结起来也不过两三万人，听闻日军有十万之众，人心惶惶，包括朝鲜君臣在内，全都商议着还是暂且退却吧——反正我们放弃京城也不是第一回了。好在麻贵不敢擅自后退——放弃京城，这影响可太大了，不先请示一下怎么行——急忙上奏朝廷。送奏人才到平壤，就被海防使萧应宫给截住了，萧应宫单人独骑，连夜疾驰赶到京城，拦阻麻贵和杨镐：“不能退，倘若放弃京城，平壤也就危险了，到时候朝鲜三都再次失守，圣上必然震怒，这个责任，两位担当得起吗？”

    萧应宫号观复，南直隶苏州府常熟县人，这一年的七月份才当上的海防使，主要任务是视察和整顿辽东地区的海防情况，并相机支援朝鲜战场——因为日本水军一战取胜，已经对明朝本土造成一定威胁了。

    萧应宫视察完海防以后，本打算到京城去跟杨镐、麻贵会合的，可是才到平壤，就听说了前线战事不利，杨、麻二人有放弃京城后撤的消息，他赶紧跑来劝阻。杨镐苦着脸问他：“这仗很难打呀，你说不能退，那你有何妙策可以教给我吗？”

    萧应宫一介文官，哪有什么妙策，好在他为人精细，才到朝鲜，就到处搜集情报，把战、和两个阶段的很多情况都给摸熟了，他知道要到谁那里去求取妙策才行。于是提醒杨镐：“参军李应试足智多谋，我听说当年李总兵援朝的时候，奇袭平壤，打了个大胜仗，就是听取了李应试的谋划，您何不去问问李应试？”

    杨镐这才恍然大悟，赶紧把李应试找来问计。李应试皱着眉头询问杨镐：“朝廷现在究竟什么意思，打算怎么打这一仗？大人您透露点消息给下官，下官才好设计。”杨镐左右望望，见四下无人，就凑到李应试耳边，低声说：“辅臣们的意思，打大仗恐怕会掏空国库，终非长远之计，最好是利用作战逼退倭贼。所谓‘阳战阴和，阳剿阴抚’，这八字密语，出我之口，入君之耳，千万不要泄露出去。”

    李应试闻言，微微点头：“如果没有一定要与倭人死战的意思，那问题就容易解决了。大人容禀，倭人的希望还是封贡，为朝廷允封而拒贡，故而心怀怨愤，再次发兵，但据下官所得的消息，前线倭将都有所犹豫，对于封贡仍存有最后一线希望。大人您不是逮捕了沈惟敬吗？只要通告倭人，说沈惟敬还在朝中，和谈还有希望，他们自然就会退兵回去，不会再威胁京城了。”

    杨镐如梦初醒，急忙下令：“去，赶紧把沈惟敬给我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