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菠萝头
编辑:樱庭若雪、青
报警后,来的是附近派出所的两位警官,平时负责他们片区的治安。冯立十被带到一楼,模样狼狈,衣服和头发都乱了,还被两个装修师傅反剪双手,一幅电视剧里“扭送派出所”的画面。
张昕的手逐渐感觉刺痛,手背肿起来。一个警官建议马上去医院,在医院做笔录,另一个带冯立十回了警局。
一诺陪着一起去医院检查。张昕右手小手近节指骨骨折,脸上擦伤,手肘和膝盖挫伤。她以前做过验伤,知道这种程度只是轻微伤,够不上量刑。
医生帮忙做了伤口处理,非粉碎性骨折不需要手术,用铝板夹板固定即可。医生做固定的时候,警官也开始做笔录。
张昕的手机这时响了,刚一诺帮她捡回来的,屏摔裂了。来电的是汤睿铭,应该是一诺告诉他的。
她按了,他又打过来,她发了一句“晚点找你”后,再按了他的电话。
警官详细询问了事件经过,张昕回答得简单清晰,不带情绪,基本还原了当时情景。基本就是平日关系不佳的同事有矛盾,一个人把另一个推下楼。
都记录完之后,张昕问怎么处理。警官说一般先做调解,今天是周五,请他们周一再去一次警局。对于调解张昕是不愿意的,但也明白这是正常流程。
从医院出来后,一诺想送张昕回去,他刚才吓坏了,张昕摔到地面的那一下很重。张昕不愿意和他多说,因为不管说什么汤睿铭都会知道。
“我还有点事回公司,你先回去吧。我很好,不要紧。”张昕说。
一诺还是坚持把她送到办公楼下。
近晚上七点,街上的霓虹灯已经亮起来。
张昕看着街上往来的车,抬头是巨大的广告牌和灯箱,感觉热闹下的底色都是冰冷。手上的疼痛变得剧烈,她身体发冷,想直接打车回去,刚掏出手机,就看到了谢晋宜给她的信息:小张啊,现在情况怎么样?
她想发语音又觉得不礼貌,继续左手打字:谢总好!我从医院里出来了。
谢晋宜回:那吃得消回一次公司吗?
到了公司已经七点出头,大部分同事已经下班,其余的见到她很是惊讶,显然也都知道了。
有同事上来问怎么样,总经理秘书插了进来,说谢总在办公室里等很久了。
张昕用左手敲了敲门,推了进去。
谢晋宜从位子上站起来,“哎哟,小张,怎么样?要紧吗?”
“小手指骨折。”张昕关上了门,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举起了右手。
为了复原,小手指和无名指固定在了一起。夹板中的手指胀痛,医生帮她开了吃止疼片。
谢晋宜凑近看她的右手,又看了脸上的擦伤,怒斥道:“这老冯真是昏头了!这是要出人命的!”
张昕看着他的表情,猜到把自己叫回来的意思,不接话,等他继续说。
果然,他说了一堆自己的痛心,说他打电话去训冯立十:“老冯在电话里懊悔,说一时冲动,没想到那么严重,说对你的受伤要负全责。”
张昕还是不做声。
等他都说完了,话风才转:“现在搞成这样,要怎么收场。大下午一部警车停在我们大楼门口,楼里面都以为出了大事,以为杀人了。”
“谢总,我想不到除了报警以外怎么办。”张昕不示弱。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小张。我是在想,接着要怎么办。”
张昕知道谢晋宜来做和事佬,从痛骂冯立十的时候就知道,但她不主动提:“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谢晋宜做出苦闷的样子,应该很早就想好了:“这样行吗?我来帮老冯拿个主意!他必须得赔医药费和营养费,加倍赔,不,三倍!你呢,也算是在工作中受伤,我放你两个礼拜假,再帮你申请一笔工伤补助。怎么样?”
张昕的手开始剧烈疼,还是平静说道:“这不是钱的事。我和冯老师再做不了同事了。”
谢晋宜愣了一愣:“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开除他吧。”
张昕尽量让自己保持克制:“今天这件事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他对我就有言语骚扰和攻击,就在我们公司的茶水间里,可惜我没有录音。当时我息事宁人,没和公司举报,但没想到接着还变本加厉。”
这段谢晋宜显然不知道。
“那你有什么想法?”他问。
“我没想法,看公司对我的事有什么想法。”张昕把问题抛回去。
谢晋宜看着她,露出一脸为难甚至悲痛的表情,在张昕以为他无话可说时,他说:“其实呢,我问老冯原因了,他也说了为什么生气。他其实也敬佩你无私,以为你是个做事非常干净的人,但没想到你和文石的总经理还有另一种关系……”
张昕有点惊了,知道他可能会说,但没想到会放到那么毫无价值的事情上。她甚至想不通是怎么做到一面说着那么恶心的话,一面还那么悲痛唏嘘,像是德高望重的长辈见识了晚辈犯错。
可惜,这件事不会成为她的把柄。
她确保自己清晰地一字一句说出来:“我很早就和公司报备,继续对接也是公司的安排。我和汤总离婚很多年了。于私下,我们只是还能做朋友的交情,于公事,我们完全是站在双方公司的角度上处事。冯老师对我的污蔑是他的想象,我不接受!如果这次是因此而起,我不可能会和解,还会追究到底!我不怕别人知道!”
谢晋宜没想到张昕那么强硬,口气又变了:“当然当然,小张,别激动!我是相信你的,我也相信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他换了另一个说法:“我只是想请你再考虑下老冯的处境,他真的难,家里四个老人,老婆不上班,孩子还很小,前任的孩子刚读初中……”
张昕知道,冯立十过了风光的十几年,口袋和心态伴随心纪百货的成功一起膨胀。但那是时代的成功,不是他的,他自负地从老婆到房子到车子都换了一遍。现任太太小他二十来岁,大学毕业就和他结婚,一天班都没上过,两人有个不到一岁的儿子。
但以前他就不够仁义,如今凭什么要求别人对他仁义。
张昕说:“谢总,我想说,艰难的不只他一个。我是一个离异多年的单身女人,要生活,要还贷,手停口停,但我信努力总有回报,所以对工资要求不高,只有一个要求,希望环境好一些,因为我是一个人。”
说这段话时,她想将自己放到有利的位置,未曾刻意地开启一场比惨大会,但说到后来不知不觉代入情绪,因为每一句都是实话。
“冯老师要生活的保障,我要安全保障,现在我没办法想象一个有他的环境里能安全,如果您坚持留下他,我就申请调回原来的购物中心。”
从办公室出来后,张昕去了一楼的洗手间,在里面洗了洗脸。刚走出来,她接到了崔立萍的电话。
老太太的声音里能听出些焦虑,来问她情况。张昕平静克制地讲了今天的事。
崔立萍听完后,悠悠发出叹气声。张昕猜到她早就知道了,甚至可能带着聂汉乔的意思来的。
她希望老板能支持她,这次还是她自以为是地想要替老板挡去麻烦造成的。
“聂总希望你接受老谢的意见,尽快和解。”崔立萍的声音有些无力。
回到家中,张昕在客厅里坐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冷得厉害,泡了一杯热茶捂手,手机这时又响了,汤睿铭打来的。
她拿起碎屏手机,接了。
“你现在哪里?从公司回家了吗?情况怎么样?”接起来汤睿铭就是发问三连,好像他们几个礼拜没联系的事情不存在。
她拍了一张右手打固定架的照片传给汤睿铭,发现微信里有许多未接电话和留言,汤睿铭的尤其多,差不多刷了一屏。
“我到家了,没大事。”她说。
汤睿铭的语气舒缓了一些:“我在鄂尔多斯,等下就回来……”他发了一个航班截图过来,电话背景里有机场的播报声音。
“红眼航班,无锡降落,价格便宜?”她装糊涂。
“不是,这是能改签的最快一班了。”
张昕沉默,高兴又难过。她觉得自己有毛病,见不到想念,见着了又避开。
“你接着打算怎么办?调解?”汤睿铭又问,他应该是从一诺那里知道周一会再去派出所。
“调解,和解。”她简短地回答。
汤睿铭发火了:“为什么要和解?我来找律师,要起诉他!必须要给他点教训!”
她想做但做不到:“不用,跟你没关系。”
听筒那头安静了两秒,接着炸了:“你说什么?!!”
张昕的手和头一起疼起来,身上冷到有点哆嗦。她讨厌汤睿铭的这种口气,不论是二百四十斤还是一百八十斤。此刻争吵毫无必要,她只觉得疲惫,想睡觉。
“张昕!说话!”
她挂了电话,关机,想去洗个澡,再去吃个止疼片,那样睡醒了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哪怕是憋屈的好汉。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