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那晚他们喝的是一款老白茶，总有三十年往上了，是斐姐从HK一家药店里淘到的，白茶不同于普洱，喝老茶的风气这十几年才起来，之前老白茶都是做药用，所以要淘真正的老茶，得往底子够厚的中药店里去找。而老白茶到了这个年头，不管是传说中的功效，还是质感与口感，在明里品来，与药也没什么差别。几泡之后，斐姐便把茶底煮了，加两块圈枝陈皮，年头比这款茶只长不短，菲薄轻飘如纸，捏过指间都是蜜甜与清气，仿佛嫁接了薄荷的栀子花，煮进老白茶的药香与枣香里，一种奇妙的不染尘埃的人间烟火气。明里放了一只皇家德贝的大水杯在这里，每当煮起老白茶，她总是倒满一杯当咖啡那样喝。郇又忍不住捂眼睛，斐姐却见惯不怪，只是问：“和秦老聊过了？”

明里点头，老实承认：“我还真没有对什么人有过如此又敬又怕的感觉。”又很是神往地感叹，“就仿佛看到古典章回小说中的人物，为着故友所托，不计得失，不避嫌疑，‘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郇刚放下来的手又捂上了眼睛：“明里明里，你难道不知道，这句子写的是一匹马。”

“真的吗？”明里吓一跳，吐舌头，“还好没在秦老面前卖弄。”

斐姐笑：“没关系，秦老什么没见过，不会在意的。”说着笑容就有几分黯淡，“但即使是秦老，为着朱董那样的朋友，也有力不能及之处。”

“还有秦老做不到的事？”明里不相信，“当着斐姐我就直说了，朱太的话我当然不会理，但如果是秦老摁头让我嫁大少爷，我估计都得捏着鼻子嫁了。”

斐姐断然说：“那可不行，我第一个和秦老没完。远程那孩子，也就好娶个网红、嫩模、三线小明星什么的当摆设，哪里配得上我们明里。”

如此不加掩饰的偏心和回护，让明里心头一热，又扑到斐姐怀里作树袋熊状。郇这家伙不知几时学得鸡贼了，见状也凑过来，仗着手臂够长，连明里带斐姐一起环住，起哄嚷嚷：“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明里笑骂：“有你什么事儿！你算老几！”又去踢他。斐姐由着他们闹了一会儿，才说：“秦老同我商量，以他对朱董的了解，在这种情形下，朱董是宁可要个痛快的。” 

斐姐说得隐晦，明里却立刻明白了：“但是朱太和远程不能接受？”

然后她就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吓了一跳，却又忍不住要继续说下去：“朱太肯定下不了决心，这种时候还是要靠孩子来做决断。唉，如果是小颜，那没得说，她大概都能自己亲手拔管。但是大少爷……再说他的情况又不同，明明朱董不在了对朱殷母女更有利，但若朱少真做了这个决定，朱殷能把这作把柄和他纠缠一辈子……”

明里这边自顾推理剧情，郇才不管朱家的事，他只在意斐姐：“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斐姐难得地露出几分迷茫，“似乎我们也不能做什么，对吧。毕竟在这样的事情上，就连秦老也只能算外人。但是郇，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你——”斐姐沉吟，然后说，“当年，Terri Schiavo案子，你作为专家证人出庭的时候，是如何做出选择和判断的呢？”

“什么？！”明里惊讶，“老郇你还有这一出？！”又追问，“那么你是哪一边的证人？父母还是丈夫？”

“我很想说不是。”郇当然先回答斐姐的问题，带了一点苦笑，“我只是有两次代我们老大出庭而已，想必你们也能猜到，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那么你一定是站在丈夫那边，主张‘Let her go’咯！”明里语气犀利起来，甚至可以说有点不善。斐姐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又温柔地对郇说：“我很抱歉，郇，如果你觉得不愉快，我们就把这一页揭过吧。”

“我们确实是Michael——我是说丈夫那一方的证人，在是否出庭的问题上，我们组内也曾反复讨论。”对斐姐，郇自然没什么隐瞒，“实话实说，不是完全没有利益上的考量，毕竟这个案子太过轰动，曝光率太高，就算我们不参与，自有同行扑上去。但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得那么激烈和不可收拾，甚至连我们老大都收到过死亡威胁。”他苦笑了一下，“这实在是有些荒谬的情形，反而是那些最竭尽全力主张生存权不可侵犯剥夺的狂热分子，发出最多的死亡威胁，甚至付诸行动。”

明里忍了忍，没忍住，语带讥讽：“难道你们就不荒谬吗？你们这些象牙塔里做研究到走火入魔的呆子！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普通人，只要看一眼那个做丈夫的，就知道他在说谎和演戏！如果他的妻子真的曾对他说过，在那种情形下自己宁可去死，他为什么事隔十五年才作此主张？更不用提他已经另有新欢，生儿育女！很明显他只是想要彻底摆脱她，开始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