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采采

编辑：乖乖

小学一年级的生活开始得并不顺利。

松芽和其他几十个吵吵闹闹的孩子挤在一间教室里，他们不再是她的“小朋友”，而是她的同学。她被安排在最靠前的座位上，同桌是一个喜欢揪女孩辫子的男孩子。。

她的书包里装着好多东西：语文、数学、美术和音乐的课本，田字格、算术、图画和五线谱的本子，盛着铅笔、橡皮和直尺的文具盒，还有布面的硬本夹和一张垫板。松芽头一次自己照管这么多东西，没等到上午结束，那张墨绿色的塑料垫板就不见了。她翻遍了书包和书桌都没有找到，只好跑去向老师报告，老师于是发动附近的同学一起寻找，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为了这场麻烦，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批评了松芽，责怪她不能管好自己的东西，并勒令她收起几乎就要流下来的眼泪。

短短的几星期里，松芽又糊里糊涂地丢掉了好多东西，其中一些幸运地失而复得，但更多的东西还是不知去向。松芽不敢再告诉老师，只得自己默默寻找，但多嘴的同桌却总是抢先报告她“又丢了东西”的消息。很快，松芽就从老师那获得了“丢东西大王”的绰号，而这个绰号很快就跟“个子矮小”一起成为了她被笑话的理由。

松芽开始对学校感到一点点惧怕。她虽然也没有那么喜欢幼儿园，但幼儿园至多不过是呆板和愚蠢而已。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料到，自己会在小学生活的开头就感受到那么多的恶意——她的迷糊、她的敏感，甚至是她比多数同学小了半岁的年龄都成了值得嘲笑的事情。松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在老师口中“就像是一个家”的小小人群，对她而言却仿佛是那个本不该踏足的巨人的花园。

直到松芽认识了小南。

这个纤细安静的小女孩坐在离松芽很远的位置上，如果不是因为她突然在课堂上哭起来，松芽几乎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老师过去询问了小南，小南拒绝了回家的提议，缩起身体继续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压低声音啜泣着。在这小小的骚乱之后，课堂恢复了秩序，但小南苦楚的表情让松芽印象深刻。她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在下课之后凑到小南身边。

“你为什么哭了？”松芽小心翼翼地问，“是想家了吗？”

“不是。”小南摇摇头，“我胃痛。”

“是很疼吗？”松芽试着想象，但她连“胃”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就像被人拧住了似的，”小南用手扭着胸前的衣服示意给松芽看，“有时候会像针扎一样。”看到松芽惊讶的样子，她补充说：“我都习惯了，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哭一下。”

于是，松芽第一次听说这种叫做“胃亏养”的病。她不确定它的名字，只是凭空猜测，这大概是胃缺少营养时会得的一种病吧？小南告诉松芽，她的爸爸妈妈都很忙，经常不能按时回家，对于她来说，饿一顿两顿肚子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又因为家远，她早晨常常赶不及把饭盒送到锅炉房去，吃了冰凉的午饭之后，就会更加频繁地胃疼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小南就像个大人，仿佛已不再是刚才那个哭泣的小孩……但松芽却对此感到深深的不安。在松芽自己有限的经历里，从来没有过关于饿肚子的记忆，更不要说胃痛难忍的感觉。回家之后，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

从此以后，小南每天中午都跟着松芽回家去。松芽的家离学校很近，她们可以一路闲聊着慢慢走回去，到家时桌上已经摆好了新做的饭菜。然后，妈妈会把小南的饭盒放进笼屉里蒸得滚烫，等饭热好她们便围坐在一起分享午餐。吃饱之后，她们还可以在院子里做各种游戏，直到快上课时再一起到学校去。

这是松芽第一个亲密的朋友，除了不住在同一所房子里，小南简直就像是她的姐妹。这份友情冲淡了小学生活中的茫然和孤独，带给她慰藉。对松芽来说，友情里最好的东西就是理解和陪伴；但在小南看来，她们的友情似乎需要更多的东西来印证和寄托。

她们“友谊的见证”是两颗漂亮的石头：其中一颗圆溜溜的，上面的花纹好像褐色和红色的飘带缠绕在一起；另一颗则是扁扁的鹅卵状，在浅灰的底色上均匀地撒着细碎的银光。小南说这是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雨花石”，她让松芽从中挑选一颗，她自己会留下另一颗作为彼此的信物。松芽挑了那颗银灰色的石头，好好地保存起来。

到底什么是“信物”呢？松芽并不知道。她猜想它们就是成对的、可以相互通信的物品，就像她在手工课上用纸杯和棉线做的“电话”，或者传说中能够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水晶球。既然小南说它们是信物，那这两颗小小的石头也一定具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当夜幕降临，人们陷入沉睡的时候，她枕边的雨花石就会悄悄苏醒。它那细碎的银光会轻轻闪烁，忽明忽暗，像风在呼吸，像萤火虫点亮尾巴。这光芒会把浅灰的石头照得通体透明，仿佛一小团柔软的月光。雨花石能读懂她所有的心思，她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哪怕是那些她自己都无法记忆和掌控的梦境，它们都将随着光芒闪烁传送到信物的另一端——属于小南的那颗红褐色的石头，石头会把松芽的心意告诉给小南，她们因此而更加默契，心灵相通。

“松芽，你那块雨花石还在吗？”不久后的某天，小南突然问。

“在呀。”

“你能把它放在我这几天吗？”小南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两块石头分开好久了，我想让它们团聚一下。”

“好啊。”

第二天早晨，松芽便从家里拿来了石头交给了小南。看见小南把它放进口袋时如释重负的样子，松芽也为那两颗团聚的小石头感到高兴。她猜想，信物也许是不能分开太久的，它们需要通过彼此靠近来增强联系，这样才能维持沟通的能量。

几天之后，当松芽发现同班的小静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石头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她怎么可能看错呢？那是一块扁扁的浅灰色鹅卵石，光滑的表面上闪烁着均匀细碎的银色光芒，就是属于松芽的那块石头……小静告诉松芽，这是小南送给她的礼物，是她们“友情的见证”。

松芽感到被愚弄的愤怒。她拉着小静跑去质问小南，小南咬着薄薄的嘴唇，纤细的手臂紧紧地抱在胸前。

“我不要再和你做朋友了。”她对松芽说。

“为什么？”松芽感到自己在瑟瑟发抖。

“没什么，我就是不想和你一起玩了。”

“你说过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的！”松芽喊道，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然而小南并没有再解释什么，她拉起小静转身离开，把松芽一个人留在那里。

在松芽读过的书里，有许多关于友情的故事。那些故事赞颂过友情的纯洁和持久，也告诉过她友情要经历许多考验，但却从未提醒她还会遭遇友情的背叛。这不曾预料的伤害让松芽难以释怀，也让她陷入深深的苦恼。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能理解小南为什么偏偏要用一个骗局来收回对自己的友情。

“不就是一块石头吗？我们不稀罕它。”妈妈安慰松芽，她说起从前松芽用饼干换邻居家的小朋友陪自己玩的事，小朋友吃完饼干跑掉之后松芽也是这样气得大哭。妈妈还说了很多松芽不懂的话，关于朋友，关于以后。但松芽还是哭了很久。妈妈说的从前的事她已经不记得了，以后将会怎样她也没有想过。此时此刻，对于她的小小心灵来说，失去一份友情就好像失去了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