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齐秋

编辑：气球

第一，忘记《靖康稗史》。

第二，注意各史料出现时间。

我对柔福帝姬本身没什么兴趣，南归的那个，我认为是假的。

现在很多文章和“科普”，都摆脱不了《靖康稗史》的污染。

记住一个原则：进行靖康叙事时，请当《靖康稗史》不存在。

再一个：一定要有时间概念，不是说凡是出于南宋的史料就可信。南宋有150年，后期的人对前期的人也一样视为历史人物，是谈资八卦。要看出处来源时代背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再决定是否可信。

大致按照时间先后列一下相关史料，史料的时代下限到元朝。

宋徽宗共有34个女儿，综合《宋史》《宋会要辑稿》《宋大诏令集》《文献通考》等相关可信史料，宋徽宗的公主，封号大约有三种。

前12个公主，起始封号都是“某庆公主”，于大观二年二月统一改封“某福公主”，政和三年闰四月统一改封“某福帝姬”，嫁人时再改封“某德帝姬”，死后追封“某国”。

如次女在建中靖国元年封永庆公主，大观二年二月改封荣福公主，政和三年闰四月改封荣福帝姬，政和六年二月改封荣德帝姬，当年三月三日出嫁。

第13—20个公主，都是大观二年以后出生，起始封号都是“某福公主”，政和三年闰四月统一改封“某福帝姬”，嫁人时改封“某德帝姬”。

如第19女，政和元年三月，封顺福公主，政和三年改封顺福帝姬，靖康元年七月，改封顺德帝姬，“以将下降向子扆故也”。

第21-34女，都是政和三年闰四月以后出生，起始封号就是“某福帝姬”。

到宋高宗登基后，统一将帝姬称呼改回公主。

柔福帝姬为宋徽宗第二十女，最初封号为“柔福公主”，在政和三年（1113）四月十六日，按常规她当时为满月到周岁之间。当年闰四月，就随着宋徽宗的决定，公主统一改封帝姬了。

北宋，宋徽宗政和三年（1113），约周岁。封公主、改封帝姬

《宋大诏令集》有柔福两个制书：

皇第二十女特封□福公主制

政和三年四月十六日

门下。敦爱理亲。将厚家邦之□。设仪辨位。孰先被命之崇。矧诞受于天休。式载生于女子。甫临晬日。爰启初封。协以嘉辰。告于列位。皇第二十女、□姿淑□。秉德粹纯。膺璇极之储辉。溯珠躔而□□。□□玉质。蚤□□□之祥。茁彼兰芽。兹届剪羁之旦。扬□□□。锡以宠□。□□□之殊荣。亚后仪之一等。用□□□□□。允□政壸之华。于戏。半楚国之封圻。视秩盖□□□□鲁人之候馆。疏恩前示于嘉称。宜懋肃雍。益□□□□□□□□。

柔福公主特改封柔福帝姬制

门下。朕董正治官。缉熙先志。眷惟懿女。尚仍炎汉之封。肇易徽称。悉本成周之制。爰诹谷旦。诞告治朝。柔福公主、毓秀星辉。储精潢润。柔嘉自得。不渝图史之规。婉娩以从。靡俟保阿之训。顷□□□。□彻初封。秩视真王。仪参正后。载念熙宁之诏。备□□□□□。更制新名。申隆异数。以笃御邦之庆。以增考室之祥。于戏。器不假人。庸厚展亲之礼。名以出信。益隆报上之心。其体至怀。永绥多福。可。

北宋，宋钦宗靖康二年（1126），约十四岁。随宋徽宗、宋钦宗一起北狩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2，引《靖康要盟录》北狩名单比较全，列一下：

《靖康要盟录》有取宗族数云：

郓王并夫人朱氏，男二人，女宗姬六人。肃王、夫人任氏，男二人，女宗姬二人。景王、夫人田氏，女宗姬二人。济王并夫人曹氏。康王不在京，夫人邢氏。祁王并夫人曹氏。莘王并夫人严氏。徐王并夫人王氏。沂王。和王。信王。

已上系蕃衍宅，未出阁郡王国公十人系在诸阁分。

已出降：

嘉德帝姬，都尉曾夤。安德帝姬，都尉宋邦光。崇德帝姬，都尉曹晟出使。茂德帝姬，都尉蔡鞗押赴军前。成德帝姬，都尉向子房。洵德帝姬，都尉田丕。顺德帝姬，都尉向子扆。显德帝姬，都尉刘文彦。

未出降：

华福帝姬。惠福帝姬。令福帝姬。纯福帝姬。宁福帝姬。永福帝姬。柔福帝姬。

诸妃嫔。

此北狩名单，未出降帝姬有“柔福”。

某乎文里称《三朝北盟会编》比《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成书时间早，同样引的《要盟录》名单里没有柔福，所以世上没有柔福。

但《会编》引的这个名单除了没有柔福，还没有“祁王并夫人曹氏”，难道他们也是杜撰么？只是徐梦莘漏了而已。

李心传所引《靖康要盟录》并非从《会编》抄录，而是独立来源。只能说徐梦莘、李心传都引了《要盟录》，徐梦莘遗漏了至少一位皇子、一位帝姬。

南宋，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十一月十四日，朝廷得到伪柔福消息

（建炎三年十一月戊午）贼刘忠犯蕲州，蕲黄都巡检使韩世清与战，破之，忠遂转入湖南。先是东京乾明寺尼法静尝伪称柔福帝姬，检校少保保顺军节度使同知大宗正事仲的闻而迎之，会仲的被旨移司至宿州，与忠遇，仲的死。……法静为忠党所掠，世清得之，法静自言已上皇季女，小字环环，其母小王婕妤也。世清疑焉，即坐之堂上，与守臣朝请郎甄采等朝服隔帘，问其故，法静自言脱难之因，且及往时宫阁间事，世清信之，遂以闻于朝。采亦恐寇至不能守，即与世清率所部护帝姬自江西赴行在。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建炎三年十一月）韩世清败刘忠于蕲州，得伪柔福帝姬。

刘忠初聚兵于京东，号花面兽，其众皆戴白毡笠，又号白毡伴，刘忠勇锐善战，金人既退京东，忠乃侵淮西犯蕲州，韩世清屯斩州，出兵与忠战，大破之，其众死亡者甚多，乃渐入湖南。世清夺得一妇人，自称是柔福帝姬，小名环环，行第二十一，小王娘子之女也。或报世清，世清疑之，乃请知州甄采同通判钤辖具官裳立于庭，坐柔福帝姬于堂上，隔帘问之，遂具说被虏及得脱之因，具言被刘忠虏在军中，初遭刘忠无礼，又被刘忠嫁与一押火，及言昔时阁中官员姓名稍详，世清等信之，遂改馆焉，蕲州具其事奏闻之。

《三朝北盟会编》

《要录》和《会编》记载差不多。

建炎四年（1130）八月，封伪柔福为福国长公主

建炎四年四月，甄采、韩世清等护送伪柔福到达兴国军。

韩世清在蕲州败刘忠得柔福帝姬，蕲州甄采闻于朝，即与世清同护送柔福帝姬之行在，到兴国军，路艰阻不能行。四月，朝廷遣内侍蒋尧辅来迎请柔福帝姬，不许世清离蕲州，祗令采至行在。

《三朝北盟会编》

建炎四年八月：

初，朝散郎知蕲州甄采以得柔福帝姬闻于朝（事见三年十一月戊午），会采为淮西都巡检使刘文舜所破，乃脱身从韩世清，卫送帝姬赴行在。时上犹在温台，先遣入内内侍省押班冯益、宗妇吴心儿往越州验视，乃取入宫，封福国长公主。兵部侍郎兼权直学士院汪藻草制，有曰：彭城方急，鲁元当困于南驰，江左复兴，益寿宜充于禁脔。

按光尧会要特用刑门，载行遣伪公主事，而无始封之年，中兴玉堂制草，亦无始封之制，汪藻龙溪集有之，在今年八月韩张二将迁官制之后，当是此月也。藻集又有代公主奉迎隆祐皇太后起居表，则其进封当在太后未还之前，今且附此，俟考。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宋史》记此年八月：

“丁丑（初七），以韩世忠为检校少师、武成感德军节度使，张俊检校少保、宁武昭庆军节度使。”

“庚辰（初十），太后至自虔州。”

则封福国长公主的时间就在八月初七到初十之间，且汪藻在初十前代替伪柔福写了代公主奉迎隆祐皇太后起居表。

建炎四年十一月初六，伪柔福嫁给高世荣。

（十月）癸巳，进士高世轰特授右监门卫将军驸马都尉，赐名世荣，时伪福国长公主当下降，选于戚里而得之。世荣，士瞳从孙也，父公绘，以敦武郎监湖州都酒务。翌日，上召对而命之，仍赐袭衣金带鞍马如故事。

（十一月乙巳）是日，伪福国长公主适右监门卫将军驸马都尉高世荣，以世荣为贵州剌史，赐公主银帛各三千疋两，钱五千缗。时调度日繁，户部不能办，乃命诸费视故事皆损五之四云。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推算真柔福的年龄，在建炎四年已经超过十五岁。宋朝规定宗女十五岁可出嫁，因此宋高宗张罗给妹妹办婚事。驸马高世荣是宣仁高后家族的人，符合宋朝一贯的嫁女作风。

建炎四年十二月十一日，程俱上书，请求节省给福国长公主的赏赐。

今月七日，中书门下省送到录黄，奉圣旨，福国长公主临月，令户部支钱三千贯文。……且三千缗在今日亦中人之产也。……以迩日昭慈菆宫与接伴丽使之事观之，则知贪冒者之心未尝少知戒惧也。……今国用不足如此，民力困极如此，养兵赏设官吏之俸不时之费如此……

《北山小集》

绍兴四年（1134）二月二十七日，赐宅。

赐伪福国长公主宅于行在。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绍兴十一年（1141）五月初二，真柔福死于五国城，享年二十九岁。

（绍兴十一年五月己亥）是日，柔福帝姬薨于五国城。此据十二年九月伪公主案款修入。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殁故公主：柔福。

《三朝北盟会编》卷99引《靖康皇族陷虏记》

绍兴十二年（1142）九月二十五日，伪柔福杖死。

绍兴十二年八月，韦太后一行回到南宋，伪柔福被揭穿。

熊克《中兴小历》记为九月十二日（辛丑）：

有阿李者，本乾明寺尼，法名善静，因被掳在北界，诈作柔福帝姬逃归，后朝廷差宣政使冯益并宗妇吴心儿往绍兴府识认，遂收入内，加为福国长公主，降驸马都尉高世荣，至是因内侍李鄂等随梓宫回，具言柔福帝姬在北界降徐还，去年已死，还近自北界以其骨归，后因还父中立诉于朝，遂下法寺，勘实，是日辛丑，诏阿李杖死，益、心儿以识认不审，编管外州。

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里，他按朝廷日历对照，认为不是辛丑，而是甲寅（二十五日），应以日历为准：

甲寅，诏伪福国长公主李善静决重杖处死。初，皇太后既还宫，内人杨氏告其诈妄，诏殿中侍御史江邈、大理卿周三畏治之，内侍右武大夫相州观察使李愕亦自北还，言柔福帝姬在五国城适徐还而死（绍兴十一年五月）。还父武功大夫荣州团练使中立诉于朝，于是善静具伏，开封人，少居乾明寺，以试经为尼，初为金人所掠，有内人张喜儿者，言善静貌似柔福帝姬，即伪称之，后恐事觉，脱身走河阳，三鬻身于人，同知大宗正事仲的闻而迎之，至酂阳，复为刘忠所掠，然后入韩世清军中。自受封以来，所得俸赐，凡为赃四十八万缗，法当绞，诏处死。宣政使明州观察使提举亳州明道宫冯益、宗妇吴心儿坐验视失实，益除名送昭州，心儿千里外州，并编管，驸马都尉常德军承宣使高世荣所授官仍追夺。初，善静赐第漾沙坑坡下，骄蹇自恣，积杀婢妾甚众，皆埋第中。寻以益与皇太后连姻，心儿宗室妇，免编管。时世荣父公绘累迁武经大夫达州刺史合门宣赞舍人，世荣后以父任为承信郎云。

熊克小历载此事于辛丑，盖误，今依日历附此。

真柔福在北狩后，嫁给徐中立之子徐还，死于绍兴十一年，享年二十九岁。

需要指出的是，二圣北狩的队伍里，除了皇族外，还有大量随员及其家属。北狩的公主，除了6个成为金朝宗室之妻外，其他或者去世，或者嫁给宋一方的随员人家。如纯福帝姬北狩时年龄还小，长大后嫁给王昌远，王昌远的父亲王宗沔是宋钦宗赵桓的亲舅舅，仍然是符合宋朝公主婚嫁的一贯做法。

徐中立，是侍从宋徽宗的医官，也是宋徽宗的随龙人，在《摛文堂集》里有一道制书，是宋徽宗登基后给二十多个随龙人“各转一官”，其中就有徐中立。

在真正当时人记当时事的《北狩见闻录》、《北狩行录》里，以及《三朝北盟会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的引文里，徐中立是北狩后随侍于宋徽宗左右的亲近之人。

《会编》和《要录》都引用《北狩闻见录》，宋徽宗出城后：

（靖康二年二月初七）从人皆拦于西城门外，并不许随从。惟姜尧臣、徐中立、丁孚等得在左右，虏人目为祗候人。

《要录》引《北狩行录》，在北狩后，金天会九年、南宋绍兴三年（1133，癸丑年）宋徽宗的儿子和女婿告发叛逆时，徐中立也是传话的人，可见他在到达五国城后依然随侍于宋徽宗身边：

癸丑六月二十四日，沂王㮙、驸马都尉刘文彦，首告太上谋反金国。蔡鞗闻之于莘王植、驸马都尉宋邦光，径令徐中立闻达太上。

真柔福嫁给徐中立的儿子，显然是宋徽宗的安排，按真柔福的年龄，到达五国城不久就及笄，能够嫁给父亲身边人的儿子，已经是比较好的归宿了。

徐中立和徐还跟随韦太后一起南归，遇到一个假柔福，自然不干，他们出面指证，应该是可以相信的。

同时出面指证的，还有韦太后身边的内人杨氏，以及扶护宋徽宗梓宫南归的内侍李愕，《中兴小历》记为李鄂，他也是一直侍奉宋徽宗的人。

绍兴十二年十月十九日，“右武大夫、相州观察使李愕等四十四人推恩有差，以扶护梓宫，万里勤瘁故也。”

注意，这时，假柔福案子的相关里，没有小脚故事，没有害怕她传播韦太后在北地如何的故事。

事实上当时也没人觉得被掳到北方的公主或其他女性怎样怎样，伪荣德帝姬被掳后辗转多处乱兵，也没人在乎这个，说她失节之类——这本就不是女性该受到的指责。伪荣德被处死和伪柔福、伪越王次子等一样，是因为他们冒充皇族，与是否失节无关。

至于那个倒霉的伪驸马高世荣，他从公主丈夫身份得到的官职被夺回，但他从父亲那里得到的荫官仍然有效，还是继续当官。

绍兴十四年（1144）四月初二，真柔福下葬，七月十六日，追封和国长公主。

（绍兴十四年）夏四月癸未，葬柔福公主。主既死，从梓宫者以其骨归，至是葬之。

（七月）乙丑，追封柔福公主为和国长公主。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绍兴二十三年（1153）二月十七日，伪柔福曾经的公主宅地被朝廷征用为光禄寺所在。

（绍兴二十三年二月）丙子，复置光禄寺丞一员，专掌祠祭礼料，即惠照院斋坊储之，以吏部郎中兼权太常少卿沈虚中言，今醯醢之属，皆制在市司，虑其不虔故也，至是以故伪福国长公主第为光禄寺。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其他南宋时期记载如《中兴小历》《皇宋十朝纲要》都是相似记述，只是比较简略。到元朝修《宋史》，《高宗本纪》《冯益传》《公主传》都采纳了南宋官方说法。

以上是南宋官方层面记载。

南宋民间，随着时间流逝，北狩之人对南宋的普通人来说已经成了历史人物，成了谈资：

成书于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的《夷坚志乙志》：

光禄寺

临安光禄寺在漾沙坑坡下，初为官舍，吴信叟尝居之，其妻昼寝，有沙纷纷落面上，拂去复然，惊异自语曰：“屋下安得此？”则有自屋上应者曰：“地名漾沙坑，又何怪也？”

吴氏惧，即徙出。蒋安礼为光禄丞，斋宿寺舎，因喷嚔，鼻涕堕卓上，皆成小木人，雕刻之工极精，揽取之，则已失。顷之复尔，凡堕木人千百，蒋一病不起。杭人云：“旧为伪福国公主宅，华屋朱门，积杀婢妾甚众，皆埋宅中，是以多物怪。”今无敢居之者。王嘉叟说。

这个故事里，伪柔福显然是个负面人物，她“积杀婢妾甚众，皆埋宅中”，使得后来光禄寺的官员都不敢住在那里。此时距离伪柔福之死过去二十多年，临安城里的人对伪公主的骄纵威风还有记忆。

《三朝北盟会编》成书于成书于宋光宗绍熙五年（1194）。

成书于宋宁宗庆元二年（1196）的《容斋三笔》：

郡县主婿官

本朝宗室袒免亲女出嫁，如婿系白身人，得文解者为将仕郎，否则承节、承信郎，妻虽死，夫为官如故。按唐贞元中，故怀泽县主婿检校赞善大夫窦克绍状言：「臣顷以国亲，超授宠禄，及县主薨逝，臣官遂停。臣陪位出身，未授检校官，自有本官，伏乞宣付所司，许取前衔婺州司户参军随例调集。」诏：「许赴集，仍委所司比类前任正员官依资注拟。自今已后，郡县主婿除丁忧外，有曾任正员官停检校官俸料后者，准此处分。」乃知婿官不停者，恩厚于唐世多矣。绍兴中，高士轰尚伪福国长公主，至观察使。及公主事发诛死，犹得故官，可谓优渥。

此条主要讲宋朝对宗女丈夫的优待，举了伪柔福的丈夫为例子。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进上于宋宁宗嘉定五年（1212）。

《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于嘉定十六年（1223）之前完成，其中有三条与柔福相关：

和国长公主

和国长公主，徽宗第二十女也，母曰懿肃王贵妃。政和三年夏，封柔福公主，寻改帝姬。靖康二年春，从驾北狩，绍兴十二年，太母归自北方，言帝姬以去年夏死于五国城，年二十九，以其骨归，十三年追封。

郡县主

自渡江以来未有王姬下嫁者，伪福国长公主之适高世荣也，具凡二十万缗，视承平时己杀。……

伪亲王公主

靖康末，天属既已北去，独信王榛至河北逃归，马扩等奉王屯赵州五马山寨，上闻，以王为河外兵马都元帅。建炎二年秋，山寨为虏所破，王不知存亡。

建炎四年，上在会稽，有自虏中逃归，称柔福帝姬者。帝姬，道君女，莘王植同产也，诏宣政使冯益、内人吴心儿验视，遂取入宫，封福国长公主，下降永州防御使高世荣。

又明年，有自称徐王棣者，知夔州仁寿韩迪闻于朝，上遣国子监丞李愿逆之。既至，审验，则云富顺男子李勃也，遂坐诛。

时又有妇人自称荣德帝姬，姬在东都，尝适曹晟，荆南镇抚使解潜以闻，按验，则妇人易氏也，亦杖死。

于是大理评事山阴石邦彦引唐代宗之言告上曰：“吾宁受百欺，冀得一真。”

三年春，乃诏皇族有脱虏来归者，令州县验实以闻，许推赏。

显仁后来归之岁，有入内医官徐中立者，言柔福北迁，适其子还而死，诏福国长公主显属诈冒，下大理杂治，大理言，称公主者，乃东都乾明寺尼李静善也，法寺当诈假官，流二千里；冒诸俸赐计钱四十七万九千余缗，为诈欺官私以取财物，准盗论，罪止流三千里；节次入内起居，为阑入至御在所者，斩。以上并该赦外，冯益被旨识认之时，善静与益对坐，谓上为兄，系对捍制使而无人臣之礼，大不恭，十恶，罪至死，不赦。诏决重杖处死。益至狱不承，讯问乃伏。法寺言：益赦后，制勘虚妄，当罚金，情重奏裁。诏除名，昭州编管，未行，复释之。世荣积官常德军承宣使，奉祠，至是改正追夺，后以父任复为班行，乾道中特除閣门祇候、江南兵马都监云。

到宋宁宗朝，柔福故事都还是正常叙事，变化发生在宋理宗朝以后。

成书时间在宋理宗端平二年（1235）以后的《四朝闻见录》：

柔福帝姬

柔福帝姬，先自金间道奔归，自言于上，上泣而具记其事，遂命高士㒟尚主。一时宠渥，莫之前比。盖徽宗仅有一女存，上待之故不忍薄也。及韦太后归自北方，持高宗袂泣未已，遽曰：“哥被番人笑说，错买了颜子帝姬。柔福死已久，生与吾共卧起，吾视其敛，且置骨。”上以太母之命，置姬于理。狱具，诛之东市。或谓太后与柔福俱处北方，恐其讦已之故，文之以伪，上奉母命，则固不得与之辩也。然柔福自闻太后将还鸾驭，即以病告。尝以尼师自随，或谓此尼曾事真帝姬，故备知畴昔帝姬俱上在宫中事。伪帝姬引见之顷，呼上小字，尼师之教也。京师颜家巷髹器物不坚实，故至今谓之“颜子生活”。

成书时间在宋理宗淳祐八年到十二年（1248-1252）的《鹤林玉露》：

汉昭帝时，夏阳男子成方遂居湖，有故太子舍人谓之曰：“子貌甚似卫太子。”方遂利其言，乃乘黄犊车诣北阙，自称卫太子。公卿以下，莫敢发言。隽不疑后至，叱吏收结，竟得其奸。靖康之乱，柔福帝姬随北狩。建炎四年，有女子诣阙，称为柔福，自虏中潜归。诏遣老宫人视之，其貌良是，问以宫禁旧事，略能言仿佛，但以足长大疑之。女子颦蹙曰：“金人驱迫如牛羊，跣足行万里，宁复故态哉？”上侧然不疑其诈，即诏入宫，授福国长公主，下降高世荣。汪龙溪行制词云：“彭城方急，鲁元尝困于面驰；江左既兴，益寿宜充于禁脔。”资妆一万八千缗。绍兴十二年，显仁太后回銮，言柔福死于虏中久矣，始知其诈。执付诏狱，乃一女巫也。尝遇一宫婢，谓之曰：“子貌甚类柔福。”因告以宫禁事，教之为诈。遂伏诛。前后请给锡赉计四十七万九千缗。古今事未尝无对，成方遂遇隽不疑，故其诈不行。此女巫若非显仁之归，富贵终身矣。

《鹤林玉露》里出现了用小脚来辨别的故事。《四朝闻见录》里，出现了韦太后害怕柔福说北方故事的情节。注意，在南宋后期，金国灭亡后，出现了好几个相关韦太后故事，通常都指向她在北方的遭遇。比如宋理宗时成书的《朝野遗记》里，出现了韦太后南归时对宋钦宗发誓，而后违背誓言导致眼盲故事：

和议成，显仁后（徽宗后韦氏）将还，钦庙挽其裾而蹛之曰：“第与吾南归，但得为太乙宫主足矣，它无望于九哥也。”后不能却，为之誓曰：“吾先归，苟不迎若，有瞽吾目。”乃升车。既至，则是间所见大异。不久，后失明，募医疗者莫能效。有道士应募，中贵导之入宫，金针一拨，左翳脱然而复明。后大喜曰：“老身久盲，是师重朗，更烦终治其右，报当不赀。”道士笑曰：“后以一目视足矣，彼一目存誓言可也。”后惕然起拜曰：“师，圣人也，知吾之隐。”设几而留谢之，皆不答，方啜茗，遽索去。后因询其报德万一者，谩曰：“太后不相忘，略修灵泉县朱仙观足矣。”拂衣即出。时上方视朝也，仗下入长乐，大惊，急迹访之，寂无所得。后王刚中帅成都，而得旨受金，东朝来修玉珍故隐，既图朱仙像进入，俨然当日道士也。

又比如，宋徽宗王婉容“被贞烈”故事，也首见于成书于宋理宗淳祐年间的《吹剑录》。这些后起的尤其是宋理宗之后出现的，对南宋初北狩之人的编排故事，我认为需要放到当时的时代背景——宋理宗被登基、济王被谋反、被自杀，众多不满宋理宗登位的士人文人，将矛头指向皇家（虽然是已经过去近百年前的皇家），编出这些故事。同时，大背景下，金国已经灭亡，“恐金症”变为“恐蒙症”，此时南方士人对靖康故事的重新演绎，就多了以古喻今的意味，比如还活着的王婉容被贞烈而死，本无争议的假柔福变成真柔福，韦太后治疗眼疾被神仙呵斥等，都是这种时代大背景下的产物。

《四朝闻见录》里说伪帝姬“呼上小字”，被很多人当成她是真的证据，但其实回看《会编》《要录》，就知道这是她自称柔福说自己小字是什么的变种而已。

而《鹤林玉露》里用是否小脚来当证据，是南宋晚期缠足日益普及的结果，并不能说明是两宋之交就普及了。是后世之人只知道有假公主，但不知道她怎么被揭穿，因此自己进行了想象。

此外，汪藻写的封伪柔福为福国长公主的制词，在多处宋人笔记里都有记载，除了《鹤林玉露》，还有宋理宗时《云庄四六余话》：

柔福帝姬自北虏潜归，授福国长公主，下降高世荣，浮溪行制曰：“彭城方急，鲁元尝困于面驰，江左复兴，益寿宜充于禁脔。”引用故事莫切于此。后韦太后回銮，方知其伪，当时下嫁装奁仅及一万八千余缗，所谓国朝公主下嫁不过十万之说，此又不然，当是渡江之初，务从俭约耳。自建炎四年至绍兴十二年十月，请给锡赉乃共支过四十七万九千五百余缗，伪冒之久，未有甚于此者。

宋末元初《浩然斋雅谈》：

建炎末，柔福帝姬自北归，朝廷封为福国长公主，下降驸马都尉高世荣。汪浮溪当制云：“赵城方急，鲁元尝用于车驰；江左复兴，益寿宜充于禁脔。”可谓善用事。

到元朝初年成书的《湖海新闻夷坚续志》，基本抄录《鹤林玉露》故事：

冒称帝姬

宋靖康乱，柔福帝姬随二帝北狩，建炎四年，有子女诣阙，称为柔福帝姬，自虏中潜归，诏遣老宫人视之，其儿良是问以宫禁在日事略能言彷佛，但以足长大，疑之，女子颦蹙曰：金人驱逼如牛羊，跣足行万里，宁复故态哉？上恻然，不疑其诈，即诏入宫，授福国公主，下嫁高世荣，资妆一万八千缗。绍兴十三年，显仁大后回銮，言柔福死于虏中久矣，始知其诈。执付诏狱，乃一女巫也，尝遇一宫婢谓之曰：子儿甚类柔福。因告以宫禁事，教之为诈，遂伏诛。前后请给赐赍计十七万九干缗，非显仁之归，则富贵终身矣。

在宋末元初，还出现了集大成的《南烬纪闻》，其中编排的北狩故事已经非常全面而异化。这个书很多人都知道了，不再展开，但可以说这个书是小说家言，不要信。

柔福帝姬的相关宋朝史料就是这些，综合来看，我认为阿李冒充柔福骗取富贵，真柔福死于北方。

但南宋的后世就有不同变种故事，也是很正常的。

写小说可以用宋朝所有笔记，笼统当成古人史料使用，但如果搞历史，还是最好能有时间概念，对时代背景有所了解后，再进行判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