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世锦赛结束后两周，嘉熙都赖在家里不肯出门。她在思考自己应该在什么时间去注销滑联的在册选手。她过去从没听说过哪个同学是如何办理的这些手续，或者，应该由教练去？她把半个身子埋进床上一只玩偶里，头疼该怎么再次面对米教练。

没等到她前思后想找到最佳开场白，教练倒是一个电话追了过来：“喂？我回来啦，听说你这几天都没训练呢？”

口气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日常，仿佛之前那场噩梦从未发生过。她吐气咬牙，回答：“得罪了滑联主席，我还是，算了吧？”

“算屁！你麻溜给我滚回来。有好事！别让我上你家薅你去。”

她只好努力爬到小冰场，未及开口，米教练已经噼里啪啦自顾安排起日程来：“下个月后半程给你安排到一个冰演。超大的那个。你现在好歹也是个世青冠，好好表现，争取出圈。人都在那。正好你们俩有点时间在一起。”

“谁跟谁在一起？”嘉熙脸红了，急着撇清。明舜大她一届，冰演正是高考前最吃紧的日子，“人家没准不去呢！”

“放心吧。人家世界前三，不愁没大学上。倒是你，明年奥运没成绩的话我看你大学怎么办。”

“我……还能比赛？”

“咋？哦汉娜那事，你别太放在心上。哪家掌事的不是个白痴？咱们该干什么不影响。”

不影响吗？“因为……那位先生的帮忙？”

米什卡忙碌的手上一顿，笑了：“你好像特别在意他。”

嘉熙吐气：“谁让你什么都不说。”

“唉，有的事呢，就得在有情调的地方，看看落日、喝喝小酒，情绪到了自然就吐口了。你小，不懂。”

嘉熙被逗得哈哈大笑，并不介意他嫌弃自己年少无知，反而补充：“是不是还应该来套下午茶？”她越来越把米什卡当成闺蜜，藏着点小心思，又迫不及待想分享：“那，咱们去哪酝酿情绪呢？”

教练大手一挥，豪情万丈地表示：“大溪地！”

这一次其实是金主莫澜包下小岛谈生意，顺便给世青冠和她“功高劳苦的教练”放个假。嘉熙当然清楚这点，到了岛上便一直帮着米什卡忙里忙外。刘璐太忙了，时常要向米什卡撒娇求助，嘉熙闲时也过去帮一帮。

刚上岛，刘璐便陪着莫董去和客户打招呼。米什卡站在堆满半个大堂的行李堆前，照着清单一样一样点算。嘉熙缩在一角，忍不住刻薄他：“你可太精致了！”

“嘿！”他叉腰反驳，“你只出个人，我可得保证四人份的供给！”跟着又吩咐嘉熙和侍者一起去检查房间、分发钥匙。

岛上共有七间客房，即便算上大客户和两位亿思高管，他们四个还是能保证每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一片海。嘉熙站在房间中心，对着那片海一脸陶醉，又不好被人看到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清晨，她一个人溜达到海上平台伸展身体，抬眼看见远处米什卡抱着电脑从莫澜房间里出来，遥遥跟她招手：“正找你呢！”

“这么早都不放过我！”她暗自吐槽，但还是乖乖蹭过去。走到附近，米什卡已经吩咐了服务员准备好阳伞躺椅早餐……就在海滩边摊开电脑开始分析世锦赛视频。“你这个赛季就进成人组，今年这些人都将是你的对手。麻烦你仔细听课。”

“我在放假……”

“当然！所以我特意选蓝天大海……”

嘉熙头疼，自顾咬一大口水煮蛋，看他打开电脑。

世锦赛的赛后评论形容青年组说的是：“惨不忍睹”。每个媒体的报道都充斥着：“失望至极！”他们回顾着十年前热闹迭出的时代，惋惜现在的孩子过于安逸骄纵。如果不是嘉熙脱力昏倒，真是“连个热点都找不出来”。那位来自意大利的快嘴评论员甚至刻薄地称：“这是一场平静得令人发指的比赛。但面向未来的十年，这很可能会是单人赛场上最具戏剧性的时刻。”

米教练自然大力赞扬了一番嘉熙的“抓马时刻”，就连同学莱奥诺尔也特意打电话来祝贺她，并盛赞“最高领奖台留白的神操作”，啧啧赞叹着：“有时候缺席反而更能脱颖而出。”

“我的故事在节目里，不在我自己身上！”嘉熙生气了。

“没有人一出现就是精英，就是王者，就是神。”莱奥诺尔语带嘲讽，“但你做到了。”康纳尔大学刚刚通过了她的申请，这是对她多年勤奋上进的奖赏。但她同样艳羡嘉熙可以不必单打独斗便名噪一时，“代言在美国都看得见”。

嘉熙先是恭贺了老同学，又不得不解释：“那个古女王才是落地凤凰。人家第一次上冰就封神了。”她一向受不了矫情炒作，一想到如今自己也被这样评价，未免泄气。

莱奥诺尔虽然好胜心和嘉熙不在一个频道，却总能一针见血指出许多嘉熙自己也没注意到的问题，打趣她：“你好恨古啊！以你对她的关注度，其实你爱她更多吧？”

“讨厌！”如果不是莱奥诺尔和她十几年同学，她真会认为对方是在骂人。幸好，米什卡告诉她：“有人说你风格像汉娜·叶菲姆。”嘉熙鼓着腮帮子接过教练递来的层次分明的热带风情饮料，咕咚咕咚灌着：“只要不是古韵飞。”

米什卡噗嗤一笑，轻声骂她：“暴殄天物！”

探讨比赛时，嘉熙第一次刻意留神教练。他还是那样松松散散，一会儿肯定“这个资质不错”，一会儿感叹“编舞死了吗？”她想插嘴问“你是怎么认识那位先生的？”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曼提斯的前同学们赛场表现还算亮眼，乔希拿到了第六名的好成绩，余者也多挤入前20名。要说男女单合并对谁才算是超级好消息，那叶菲姆教练必然第一个认下来。当时他认为把男孩子们放在一起，自己终于可以摆脱那些叽叽歪歪的青春期少女之间的明争暗斗。但显然汉娜不这么想。先是梅兰妮，跟着就是凯莉。嘉熙亲耳听见他抱怨：“老女单的惯性思维真是没办法！”他拗不过这个准备继承家业的侄女，只能自己出去选合适的男孩子回来训练，乔希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人选之一。

他是前冰舞冠军女伴法布奥拉·叶斯考特的儿子，从小生长在冰上。和刘璐不同，他一上冰便展示了不错的天赋，加上母亲在滑联人缘不错，朋友遍地，叶菲姆更愿意亲自带这个省事的男孩子。

但乔希始终半上不下，其他选手更是艰难求生。正如神曾经的质问，曼提斯再也没出过如莱昂妮、梅里这样的顶级选手，甚至连侄女汉娜·叶菲姆当年的成绩也无法相提并论。

米什卡总结曼提斯的成绩是：“俱乐部能活得很好，但只怕活不多久。”相反他对国家队的态度则是：“会一直活下去，但只怕活不舒服。”

点开陆明舜的节目，很难说嘉熙没有被他深情的眼眸打动。明舜本来身材修长，特意将头发打了无数发胶后吹成老气的绅士头，看起来好像更年轻的派克，深情凝望着虚空里的公主。他不负众望，从同样刚升组的新锐意大利选手梅里手上抢得铜牌。但不知怎么，嘉熙总觉得他这个结束动作隐隐熟悉。

米什卡留意她的神情，一语点破：“把你的天鹅p在旁边正好对称。”嘉熙脸一红，头扭过去不想回话，听他继续发出疑问：“他这个，这段，不对呀！发挥这么差么？就算抗不过皮耶塔，我预测他怎么也能拿到第二的。甚至皮耶塔也不是不能抗一抗嘛！”

今年明舜的选曲和梅兰妮撞了《罗马假日》，有点老套，毕竟稳妥。两位同龄新锐同赛季撞曲，媒体们纷纷总结起曾经的“撞曲CP”：“清殿下还叫褚清黎的时候，曾和叶卡特琳娜撞曲《罗密欧与朱丽叶》，成为当年最亮眼CP。今年我们又看到了一对撞曲CP……”

米什卡哪能放过如此良机揶揄她：“前闺蜜和仰慕者组cp，你不嫉妒啊？”

嘉熙学着他翻个大白眼：“copycat！”她模糊记得小时候教练放过那对罗朱的视频，一个婉转含悲一个明朗热忱，金童玉女双双冠军。“那才叫CP。”她强撑，没想到米什卡含着坏笑怼回来：“你就是嫉妒！”

“呸！“她还是无话可回。

从上次在餐厅门口看见她和明舜靠近的那一刻后，教练便开始见缝插针逗她，弄得她满肚子委屈却说不出口。何况他还第一时间去探病！甚至坚持等米什卡离开后还留下问长问短，不给米什卡反悔的余地。这也不能怪教练想歪。

那天嘉熙看他拿起床尾的医疗记录艰难地一字一字辨认着，还笑他：“看比赛，谁能想到你这么婆妈？”

明舜打断她：“我刚才在楼下看见‘那位先生’出门走了。他来干什么？”

嘉熙神色一噤，知道他还没死心，故意反问：“你说呢？”

明舜笑：“你别蒙我了。”

“可你看这次世青冠是我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莱昂妮不是‘那位先生’想要的人，我才是。”

明舜便索性坐在病床边推敲：“这还用说？晚饭时候整个餐厅都在讨论你。但成就这件事的人是你自己，而中间人是你的教练米什卡。他跟那位先生的渊源可比你一个小姑娘深多了。问题在于，一直有传闻他离开那位先生很久了，怎么现在又合作上了？”

“他们不都是一体的么？叶菲姆主席、那位先生……米教练最多就是他们的打工仔。”

“你教练对你不错的。你现在能进入更多人的视野，至少从气势上可以压倒很多人。”

“压倒什么？我都被放弃了。”

明舜看她神情伤感，语气温柔起来，劝她：“你别太把那些小话当回事，我都不在乎。或者，你看我可以帮你挡一挡那些碎嘴子吗？”他鼓足勇气问了出来，同时挺了挺上半身，保持坚定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认真一些：“我不想等到赛后，现在就告诉我行吗？”

看着明舜的眼睛，嘉熙慌了。这个前途似锦的男孩是未来国家队的希望，他不应该和一颗弃子有任何关联。“你不要跟名声不好的人搅和到一起。”她咽下心底的眼泪。

“我说过我不在乎那些。”

“我在乎。”她很明确地回绝了对方，“这已经是我最后一场比赛了，可你才刚刚起步。”

明舜勉强笑了：“别这么说。既然米什卡肯和那位先生合作，你想走都走不了。”

他说的对。嘉熙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怎么就坐在遥远的小岛上一边度假一边还要讨论节目的呢？眼看教练打开了雷娅的比赛视频，继续侃侃而谈。

亚军雷娅依旧稳健，虽然经历过两个赛季的起伏，这次依旧稳稳站在世界大赛的领奖台上。所有常年热衷花滑比赛的观众都不得不可惜这位老将生不逢时，前有古韵飞后遇皮耶塔，十几年下来也很难建立自己的统治地位。

“可惜，她始终差那么一口气。”教练感慨。

“因为节目实在太空洞了？”

米什卡的回答却心大很多：“你不要拉一个踩一个嘛！说的好像别人的节目不空洞似的。”嘉熙知道他在自嘲。这是新的时代，即使是编舞之王米什卡也在努力调试，但显然未尽全力。

从世锦赛回来，她一路上查了许多资料，关于“那个人”、叶菲姆女士还有她这位“亲生的”教练。古早的视频里有她的教练当年为女王古韵飞编的舞。纪录片里他跋山涉水采风钻研，看得出呕心沥血潜心创作。那场记入历史的比赛潇洒流畅，就连嘉熙也不得不承认古女王将华丽的编舞演绎得美至极点。

再回看自己的编舞，她不得不怀疑教练敷衍且负气。也许是嫌弃她不如女王天资聪颖积极上进？可从一开始他便没下任何苦功在编舞上，只在玩跳跃合集而已——他又是怎么认识古女王的呢？

米什卡瞥见她在神游，自顾打开皮耶塔的节目用来拉回她的注意力：“皮耶塔是现在赛场上唯一还在坚持跳完整节目的人了。其他人的衔接都砍没了。”嘉熙听见了，想：他何尝不怀念曾经那个异彩纷呈的时代？

关系到奥运名额的世锦赛，皮耶塔连续第四年夺冠。有人说，自她从兴奋剂阴霾中摆脱出来，就像金刚爬上了世贸大楼，巡航导弹也拦不住。年龄不是问题，日益攀高的跳跃难度更不是问题。“谁能拦住皮耶塔？”评论真诚发问。

镜头的边角收录到远远站在出场口的梅兰妮一脸沉醉，振臂欢呼。嘉熙看得甚至有点心疼，想：“这个世界真残酷。”皮耶塔早就用“漠视”警告过她，但她依旧执迷不悟。她用尽全力只排到13名，而才转入曼提斯不足半年的帕蒂·摩丝却轻松顶上第六。嘉熙的耳边不断循环着皮耶塔的不屑：“她已经走到头了。”

她叹口气抱怨：“把皮耶塔赶走，满场只剩下不成器的我们。”

他便刺儿她：“你还顾着替别人操心？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节目嘛。”

“那还能看什么？看露点炸场？要是这样，很快冰上就没有穿着衣服的选手了！”

米什卡笑：“那倒不会。都脱了反而没人看。”眼看嘉熙瞪他，赶紧解释：“让观众讨论你的性感，总比讨论你的跳跃技巧强吧？”

“我跳跃都站住了！”

“幸亏！所以实至名归对不对？下个赛季就是奥运了，世青冠自带一个名额，你得感谢我。”米什卡绕过阳伞，走到背后扳着她肩膀又摇又按地哄，“承认自己能把所有裁判都迷倒很难吗？”

嘉熙迅速怼回去：“裁判里至少一半是女的！”

“哇哦！那你不是更厉害！”

嘉熙怼人的功力这就见了底，哑在躺椅上。

米什卡连斗嘴的对手都没有，不禁哀叹：“我在很多领域见过大器晚成的孩子，但在冰上没有过。你后天就17了。你知道上一个拿到世青冠的中国女孩几岁？”

上一个？很多年前了吧？“就是那位连续三冠的传奇女王？”这些年的确没有来自中国的世青赛冠军。

“14。她甚至本可以在13岁领走自己的冠军。”

当年奥运会参赛标准还定在15岁下限的年代，有多少女单15岁已经足够傲视群雄。赛场磨砺，大浪淘沙，能走进国际赛场的孩子们，每个人都有着近乎本能的嗅觉，可以在那种超高压环境里努力适应并生存了下来。且不说各个分站赛上涌现的莱昂妮、梅里、凯蒂、陆明舜……就是17岁的“小乐队”乐景，也曾为求留下一个排名而不眠不休疯狂训练过。

“不说老黄历了，你看看莱昂妮。”教练拉开话题，点开网站：莱昂妮的粉丝大战铜牌选手的同时，也没放过金牌选手赵嘉熙。嘉熙只比莱昂妮多了三分而已，“裁判们抬抬手就送出去的分数”，“有钱了不起啊？”嘉熙也同样是众矢之的。

这一点她倒是无从反驳。这几次比赛往返的出行被扒出，五星套房头等舱，逛街看戏女神陪同，只按排好的时间上冰训练那么一会儿，完全没有比赛的紧张样子……“内定冠军晕倒作秀”的嘲讽声开始充斥网络。甚至她来到大溪地那天发了一个ins，也立刻遭到无数谩骂。

嘉熙头抵着电脑角一个劲儿喊疼，米什卡却教诲她：“不要在意失败者的挑衅。”但她不能不在意：“如果这次我比莱昂妮低三分呢？”

“那我就让全网都看到莱昂妮和法冰协主席‘亲切会谈’的视频。”米什卡耸耸肩。要指控嘛，总要有真东西在手上。“他们抓不到你什么把柄才会天天在网上当怨妇啦。”

“哈？”莱昂妮和自己一样也是被挑选上来的备选。这一点，嘉熙在第一次看见莱昂妮的那一刻就十分确定。“是叶菲姆女士把她卖到法国的吗？”

“是。”米什卡摇着手里的鸡尾酒慢慢解释，“加里……就是法冰协主席，以前就听说他人品不行，那次也是巧了，正好有人在酒会上录下他拉扯莱昂妮的样子。”他捻着毛茸茸的胡子，一脸坏笑，“莱昂妮拿着录像，倒逼汉娜帮她转回了德国。这手段，我喜欢！”

同样是被发掘后抛弃，莱昂妮竟然自救成功了。“这都行？”嘉熙瞪大眼睛，一时无法接受。她不傻，能想到所谓“拉扯”不过是教练不好在她面前说得太直白罢了。大庭广众、未成年人、幕后交易……这一下戳的真是又狠又准。

“明年就看你和莱昂妮的了。皮耶塔再不退……再不退她打算干什么？”米什卡难得有些焦虑。曾经他没想明白为什么另一个她坚持不退役会招来那样的全力扑击。但现在瞧瞧自己的弟子，竟由衷理解了全世界的教练和官员们。

对此，他的弟子却不当回事：“皮耶塔在，大家有她的节目比着，还多少要脸。她再退了，我看项目都要大变样。”教练笑起来：“你还真是忧思深远。容我问一句：关你一个小透明什么事！”嘉熙表情包似的扭动两下，反问：“你是怎么拿到这段视频的？”

“你管我？”米什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一笑住了口。

也多亏了这段视频，一向和法冰协主席交好的“那个人”不得不在“随分安静”赵嘉熙和“疯魔脱序”莱昂妮间选择了前者。不过对于汉娜连续两次试图淘汰实力非凡的选手，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还要米什卡点醒他：“汉娜已经不是那个会哭的孩子了。”

这两天嘉熙的日子过得既焦躁又舒心。每天清晨节目分析后她都有种强烈的绝望感，这样的世界她不配站在舞台的中心，“还是放我回去吧！”她甚至哀求教练。这种时候米教练总是轻松一笑：“瓶颈期而已！别这么看扁自己。你生理期还没开始吗？”

突然直白的发问打得嘉熙一下反应不过来，教练便不再追究，但解释说：“没开始之前你还是个‘儿童’，脂肪肌肉都积累不多，远没到上限。你知道这已经是很多人嫉妒不来的好事了。”

嘉熙点头，这件事远在曼提斯时期梅兰妮便提醒过她。那时梅兰妮已经开始生理期，每个月都要吞下大把止痛药来坚持训练。她还太小，隐隐觉得梅兰妮吃的止痛药未免种类太多，甚至让嘉熙对未来的自己提前陷入了焦虑。这会儿听教练提起，才发现这几年在同龄选手们已经和生理期奋战几年的情况下，自己还能清清爽爽每天站在冰场上抱怨“世界为何不能像她想象的美好？”咬一口小蛋糕，她自己都嫌弃自己太矫情。

她的17岁生日就在大溪地“简单”庆祝。太阳落下海平面前，米什卡请侍者们在海上平台摆好蛋糕并请了小提琴手来助兴。莫董和大客户听刘璐“透露”生日会消息后也跑来祝贺一回。嘉熙当然知道金主无非在炫耀自己的小宝贝，她一面赔笑一面用眼神向教练和大姐姐求助。好在大富豪们也没太多真心实意，寒暄几句便回去休息了。这里只剩下三个日常混在一起的人东倒西歪在椅子里，听着小夜曲，望着大海各自发呆。直到刘璐被老板一个电话轰起来，揉着酸痛的肩膀哭着回去工作。

嘉熙望着红红的天，静静的海，闲闲的几乎融入景色的米什卡，耳朵里满是温柔的小提琴白噪音，身体像悬浮在海面之上，头脑都变得清晰冷静。她想起出发之前教练提过的“情调”，终于了然笑了，忍不住便把明舜求交往的事说了出来。正如米什卡所言，大溪地的夕阳海浪情调足够，氛围拉满，此刻不提，也不知道这辈子还会不会提起这件事了。

因为就在两个小时前，小趴体开启第一瓶香槟时，嘉熙的手机上弹出一条新闻：明舜被赶出国家队了。

主教练接受了采访，很愤怒，很伤心。“是的，他是我们明年冲击奥运最重点的培养对象。但是！纪律大于一切！我不管他会不会影响成绩，显然肯定会的！而且他这样带坏了整个国家队的风气！尤其是，新进队的都是十来岁的小孩，他们懂什么？跟着学呗！示范效应太重要了！如果我们大人不管，以后国家队里成什么样了？所以对陆明舜的处罚我也很痛心，但是为了整支队伍的训练我们必须痛下决心！壮士断腕！……”

“他干什么了这么十恶不赦？”嘉熙侧身倚在躺椅里，隔空拍着米什卡问。她不理解的是，明舜这次拿到世锦铜，按说不应该再受掣肘。

米什卡就着小夜曲的呼吸，一声冷笑：“谈恋爱呗！听说是比赛回去莫名心情低落，有一小姑娘叫什么来着？乐景？反正就整个赛季成绩都不行，心情也不好，俩人凑一块疗伤。疗着疗着……就被发现了。”他推了推墨镜。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去，他却不舍得摘掉墨镜。从墨镜的缝隙里，他可以看见清晰无滤镜遮挡的嘉熙，在夕阳与灯火的微光映射下如峰峦般起伏的曲线，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衣物作弊。他差点冲口而出：“比基尼真是伟大的发明！”幸亏刹住了，改成：“如果你当时没拒绝他，我会为了保护你而去保护他，帮你们提供便利，顺便把这事埋起来。但现在……有时候啊，不是替人着想就能真的办好事。”他由衷感慨，“这次奥运，全国最大可能拿到牌子的一个，折了！”

嘉熙跳起来：“是你捣的鬼吗？”

“无冤无仇，他还对你这么好。我何苦做坏人？”

“那是……谁？”

教练扳着手指开始教导她：“奥运会能有三个名额是明舜拿回来的，他得去吧？伊美佳虎视眈眈，次次队内排名第一，得去吧？你世青冠，不去不合适吧？罗长星今年玩青年组，不就是为了拿个成绩好去奥运？加上那女孩，乐景，虽然成绩不行，架不住赛场人缘好啊！网上口碑也不错，好几个滑联的和媒体的都问过我她去不去呢。那你说，谁铁定去不了？如果明舜折了，谁会获利？”

“宋……宇刚？嘉熙试着顺教练的思路想下去。

米什卡歪起身来鼓掌：“对咯！我听说，这损招还是他铁哥们罗长星出的。一次解决俩，现在的对手、未来可能的对手一起干掉。”

“所以，他们，其实，没……”

米什卡戴好墨镜重新躺回去：“你关心那干嘛？你先关心一下你自己能不能去吧。”

两小时前刚满17周岁的赵嘉熙瘫软在小夜曲的温柔里，瞪大眼睛盯着星空直到半夜。

第二天直到十点她才爬起来。日常习惯了早起训练，突然一个懒觉睡过去，并不会感觉放松，反而头痛欲裂。她发现自己昨晚衣服没换便直接躺倒，这会索性直接呼啸着跳进清澈透底的海里希望可以快速清醒一下。

透过海，她瞧见远处老板房间的平台上，凭栏远眺用的小方桌上插着才换的鲜花，她正和一位陌生男士握手落座，刘璐打横坐下，手里飞快地应答着老板的要求。会议记录、拿合同、打电话……高速高强度地工作着。隔了一会儿，亿思的一位高管走进来，与客人握手、落座、继续相谈甚欢。刘璐则退到一边的茶几上继续奋力跟上节奏。

莫澜进入亿思时，只是个销售部的小员工，但她每次判断都太精准，升迁极快。短短十来年，她把一家原本规模很小的服装公司变成了上下游起码涉及十几个产业的集团。“她也不打扮，出去谈生意永远是强势方。好多背后骂她的。那也没用，人家就是强。”刘璐是老板的死忠粉，每次谈到都要啧啧赞叹一回。

嘉熙好奇：“米教练怎么会认识莫董的呢？他们是同学吗？”关于米教练“怎么谁都认识”这件事，她好奇很久了。

“同学？别逗了，莫总才30多岁，熊叔都40好几了。”

“莫总看起来可不像30几岁！”嘉熙当时的震惊直接遭到了莫总粉丝的暴打。

平台谈判离她过于遥远，嘉熙不想再看，深吸一口气扎进海里。在清透的海底，她可以放空思考：她可以在冰上翩迁起舞，但如果让她来做莫澜的工作，不，哪怕是刘璐的工作，她自知都无法胜任。再想到昨晚米什卡向她微微揭开的“扯头花”内幕一角，她对自己能否继续留在赛场上更不抱希望了。

“大不了回美国做个基础教练，还能天天混到免费冰场。”她开心地放弃了挣扎。

今天的水温不冷。她爬上岸，掏出钥匙串上栓着的小冰鞋吊坠“吧唧”亲了一口，也不擦干身体，随意摊平在地上任海水淌下。“如果当时……”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太阳晒在肚皮上有点烫，她忍不住翻了个身。

主席女士也好，主教练也好，嘉熙无法理解他们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不顾选手的实力或者对项目发展可能的贡献，随意乱砍乱杀。如果因为冠军只有一个，那至少也该留给实至名归的那一个。

房间里，手机在拼命叫她。嘉熙懒懒的不想起身，索性四肢着地爬进房间打开了视频电话。莱奥诺尔一张口就是大新闻：“你可太厉害了！最近身材又发育了？”

这莫名其妙的“性骚扰”发言让嘉熙一瞬间甚至怀疑莱奥诺尔的取向。但点开同学发出的网址，她傻了：世界趋势疯狂上跳的一条是她自己刚刚跳下水前的样子，修长健美的双腿占据了视觉中心。再刷新一下，竟然又增加了她刚刚摊在平台上翻身的样子，还是动图。

这是什么情况？

早饭没吃便冲到沙滩上找教练理论，没想到米什卡却大言不惭解释说：“为了你的奥运呀！咱得攒点人气。”米什卡半脱墨镜，欣赏着自己刚刚的杰作，“哇哦！已经30万点赞了。现在网上人人都爱你！”

“我不想他们这么爱我！”

“你不想的事儿多了！”米教练不怎么在意她的小脾气。

“这就是古韵飞一脉相传的营销？”话一出口，嘉熙便知道自己犯下了巨大的错误。

她甚至没熬到七天的旅行结束，便和莫澜提起了退出。莫澜稍有些惊异，但几秒内便恢复了微笑：“我先找船送你回家，不过具体怎么操作，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好吧？”

这座小岛非常小，小到除了游艇和直升机之外没有其他和陆地的通航方式。刘璐联系了一上午，最后只能调度来一架直升机送她回去。嘉熙一个人拎着行李，低着头逃出了美得令人炫目的南太平洋黑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