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上高三的嘉熙自从来了星奇后又恢复了小学三年级时的生活节奏:清晨4点起床,跨越半个城市来到星奇,从5点独自练习到7点,再逆着车流,回到学校去上课。枯燥而乏味。每到周末她和明舜才会和刘指导上两节指导课以验证这一周的训练成果。
她常常中午便困到不能自已,请假回家睡觉。于是每天她都在同学们艳羡的目光里离开,也深知她离开教室后同学们的嬉笑嘲讽。好在几年冷眼,嘉熙已经习惯了周围人的误解。
那么,古韵飞呢?清晨5点,嘉熙准时站在冰场上抬头仰望那张大海报条幅。从前她一直叫她“古女王”,还要配上美式mean girl专用手势和表情,再和梅兰妮笑成一团。现在她盯着海报,反而无法再称呼她“女王”。
掏出训练服,她才发现今天忘带短袖上衣,长袖外套太厚,才热身完便大汗淋漓,只怕再练十分钟要热晕在满地冰渣上。嘉熙记得楼上刘指导办公室里有备用T恤,清晨无人,她便自顾走了上去,完全没想到米什卡竟在。
这个人平时总在下午出现,没什么规律哪天会冒出来。这么安静的清晨,她也没听到米什卡独特的皮鞋踩铁梯的声响,所以大喇喇推开办公室的门时,迎面对上米什卡正隔着电话用英语吵架:“大小姐!你能稍微思考得像个人类吗?”
沙发上扔着条毯子,花里胡哨印满了logo。米什卡一头乱蓬蓬的黄毛和胡子几乎纠缠到一起,正用肩膀辅助脑袋固定住手机,手上忙活着冲咖啡。身上的老头衫和半长不短的五分宽松大裤衩完全暴露了他略发福的身形。
这可不是日常精致到头发丝的那个米教练。看这情形,他分明是刚刚起床,昨晚应该就在办公室沙发上忍了一夜。嘉熙知道米教练没有固定居所,平时不是住酒店便是住在他的小冰场办公室隔壁的“卧室”里。想来昨夜加班太晚,便没回去。
贸然闯进别人的私密领域,嘉熙一惊赶忙往外退。米什卡瞥眼瞧见她,悄声说了句:“回头再说。”便撂了电话,热情招呼嘉熙进屋来:“怎么了?我是不是打扰你训练了?”
“没有没有!”嘉熙急忙解释原因。米什卡一听,火速打开柜门,翻出一件没拆封的短T:“有点大,成人男款。”
“没事,我就是热。”她再次解释。
教练拍拍她的背,叮嘱:“换衣服前记得把汗擦干,别感冒了。”
她一面点头一面迅速接过T恤退回冰场。办公室里空气很热,是一种回南天里贴着烘干机的燥,很可能还因为门窗禁闭,弥漫着一股莫名的隔夜人肉味,搞得嘉熙完全不想多待一秒钟。
清凉的冰将楼上莫名的燥热味道一扫而空,她深深吸一口冷甜的空气,疯狂连续跳跃了十来次,再次扑倒在冰上。的确,前凸后翘的“糟糕”身材非常影响起跳和建立轴。尤其是这两年以来,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走向,每次丢掉紧小的旧内衣都要和璐璐姐哭一次:“我也没大吃大喝啊!”刘璐总是回瞥一眼:“上一顿你就吃了足足8只虾!”
8只虾,这就是一个每天需要消耗几千大卡热量的发育期少女的罪恶吗?
心情格外烦躁,关节疼痛更胜往昔。她也嫌弃自己,小时候摔摔打打从不在乎,今年以来却格外脆弱,动不动全身骨头痛,四周跳越来越艰难。她知道小乐队这两年来几乎丢掉了全部四周,不得不离开赛场。但她总会记得梅兰妮不但没因为发育原因丢跳跃,反而更进一步掌握到了4种四周跳。至于罗长星那稳定结实的落地,明舜又高又飘毫不费力的动作,都让她的心情坠入谷底。一次次摔倒在冰上,她耳边仿佛听见挡板外的冷嘲热讽:“你可真能吃!”
按照之前的约定,米什卡只负责排出了节目中需要的跳跃和步伐,细密的小分表写了整张A4纸,嘉熙用尽全力也没争取到更改任意一点。“先保证这些分拿到手,剩下的时间你随意。”
可是,仅仅完成教练的任务已经达到了她的极限。那位先生吩咐:“把4lz也练出来吧。”时,口气轻佻的好像是从抽屉里取出一件早已备好的衣服,随便套在身上就可以了。她却要一次次用全部身体用力亲吻冰面来换取——她训练的时间太早,吊杆教练都无法安排,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
“古韵飞有五种四周跳。”瞄了一眼大海报,嘉熙终于开始审视她细瘦的身材。女王最出名的便是高速撵转,这也给了现在的跳跃技术极大的灵感:低空高速。利用高速撵转,即使肌肉力量达不到过去的跳跃高度也一样可以迅速掌握更多周数的跳跃。尽管女王本人并没采用这个技术,但自她之后的无数小孩子入门都开始自然地习得这个技法。只除了……
嘉熙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灯,脑子里开始点算自己同龄人中还保留传统跳法的几个:明舜是天生力量型,莱昂妮是德国传统偏重力量训练,梅里大约是没跟上时代的“没落强国老教练”培养的,自己则是双人转单人留下的习惯。其他人,无一例外都是靠转速杀出来的,比如梅兰妮,即使肌肉力量达不到,也一样可以通过高速捻转做出四周。
尤其是曼提斯俱乐部,每日最重要的训练之一便是吊杆撵转。叶菲姆教练非常推崇这种性价比极高的技巧。这就难怪他对嘉熙总是一跃而起高高的弧线抛出去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跳跃路径十分鄙夷,总是骂她“笨重”。只有她自己还留恋曾经被高高抛起,全身先完全舒展拥抱全世界再快速收紧的过程。
顶灯看久了头晕眼花,提一口气,她开始了疯狂的旋转。女王可以在冰上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旋转姿态。嘉熙摸索着,尝试着,想知道她动作稳定的来源。每次来星奇训练时,那张巨大的海报上的笑脸总让她恍惚在和女王对话。也许她正向女王征询,她可否这样提高转速?
版型略宽的T恤下摆随着旋转飞到胸下。今天也没带紧身胸衣,只是普通的运动背心,呼吸畅快,眼看T恤向上飞的趋势被手臂挡住,她反而高举双臂,任由T恤乱飞,风灌进来,沁凉醒神。紧张、刺激而愉悦。站定,平生第一次在冷冰冰的场内大汗淋漓却毫不黏腻,甚至全身软绵绵的只想躺回自己的床上抱上大号毛绒玩具赖着。回过头,她对女王勾起嘴角:“怎样?我一点也不差吧。”
米什卡开了窗通风,朝她挥手打招呼,活像阳台上的朱丽叶:“喂——!上来坐坐吧!”她心情极好,脱了冰鞋,蹦蹦跳跳上了楼。
办公桌上扔着几大块硬盘,写着年份。少加推断便能想到都是女王那几年的训练比赛存档。看起来米教练正在整理库房。教练笑眯眯的,已经从刚刚的吵架中转换了心情。“我们来讨论下你这个赛季的选曲和服装吧!”
“服装不是……?”她倒有点懵了。前几天才试穿过的彩虹上衣和黑色长裤,廉价布料、一秒剪裁,巨大的巧心logo毫无搭配意愿,直愣愣戳在当中。这样一套服装,还偏偏要紧贴“政治正确”,从头到脚写满了:“我是个支持少数群体包括少数族裔与少数性向与少数能力者与少数一切的心态健康积极向上张扬前卫的少女运动员。”当时她拿到服装的第一时间便绷不住流出了眼泪。
“你怎么想呢?”米什卡递给她一杯咖啡,自己摔回沙发里。
嘉熙微一侧身,顺势坐到办公桌上,认真陷入了思考。她讨厌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更讨厌因此闷死在众目睽睽之中。她朝窗外看去,大海报的笑容依旧在冰场里忽闪忽闪,高飞的燕式大方展现着技巧与身形,仿佛在问她:“刚才感觉如何?”
“太舒爽了!”她在心里回复了她。
古韵飞的训练一直很顺利吗?她也曾短暂转组,但那时她已算得功成名就——既然如此,作为一个“不惜一切往上爬”的恶女,她为什么还留在场上许多年?办公桌上那几块硬盘里是否藏着答案?又或者,她可以试着以女王的思路先解决当下的困扰:“我可以穿件紧身点的吗?”她试探着问。
出人意料的是,米教练似乎正是在等待她这个问题出现,一瞬间便理解了嘉熙的想法,并升级了提议:“行!要紧要露还要高级!谁敢多说一句就扣他一顶性别歧视的帽子!”并立刻跳起来打开电脑,翻出了好几十张设计稿:“来来!挑一个!”
她感觉自己又上了贼船。
每一张设计方案看起来都繁复华美,闪耀着金钱的光芒。嘉熙认真比较了一会儿,点了最火辣的一件:黑色紧身裤搭配红金渐变的鱼跃样式镂空上装,完全包裹住身体,但又可以从任何角度窥见玄机。只是她又挑剔了一句:“其实镂空有点过时了。”
只见米什卡点点头,在设计稿上快速批注:“裤子改蕾丝,上衣改流苏编织。”他得意于自己的创作:“非常好!黑色长裤全身裹紧。嘿嘿!谁也不能说你违反规定。来,咱们一起气死裁判吧!”嘉熙也笑起来,心底竟生出一丝期待。看米什卡把硬盘推进书柜最下层的抽屉深处,她假装不经意提出:“我的旋转还是不够快,再快一点就不需要高度了吧?”
“是么?”米什卡撇嘴,“这事儿你问老刘去。”
嘉熙心底笑骂:“果然是守旧又圆滑的中年人!”追着问:“那,咱俱乐部应该有古韵飞的训练视频吧?她的旋转那么强,能观摩一下吗?”
米教练的脸上终于显出了然的笑容,指着敞开的抽屉说:“自己拿。”但并不打算留下来做讲解,背起夸张的奢侈品大号包袋走了。
嘉熙咂一口咖啡,活动下肩膀,悠悠闲闲取了一块硬盘出来翻看老视频。
但最先打进她脑海的,是曾经坐在KC区的米教练放肆地笑,虽然胡子拉碴但没有白发,浓密的头发和络腮胡子明明遮住了几乎全部五官,只露出那双雪亮的眼睛,却依然一望而知昂扬着激情。
解说告诉她,这是可以列入殿堂的艺术家。八卦告诉她,这是传奇女王最信赖的身边人。但她的眼睛只告诉她,这是个凡事得过且过的油腻大叔。看着古早视频里神采飞扬米什卡,她陷入沉思: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周末训练的间歇,嘉熙和明舜两个蹬着冰、扶着挡板,一边喝水一边闲聊。一时忍不住八卦起米什卡,明舜显然对此没有任何兴趣:“可能是这边哪个女教练吧?”
“你是说……”嘉熙大惊失色,“他们在办公室……”
“总不能是男教练吧?”明舜看着姑娘涨红的脸,笑了笑,咽回去许多已经到嘴边的下流话。没想到嘉熙却回他:“那也不好说……”自以为见多识广的明舜一口水差点喷出去,强行咽下咳得脸通红。
正好刘璐路过,看见两个人的样子,捂着嘴绕道上楼了。米什卡背着他那只印满logo的浮夸大包也从他们面前走过,看见明舜便告诉他:“今年你刚过来,咱们就不过多折腾了,还延续去年你在国家队的选曲和服装哈!大家面子好看。”明舜点点头,似乎意料之中。
国家队在开赛季前着实做了不少宣传。媒体倾力轰炸下,罗长星与宋宇刚俨然将成为明年奥运的天之骄子,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自然,没人提到已被踢出国家队的俱乐部选手们。他们的生死前途如何奋斗……这些事早就没人关心了。
然而,大奖赛日本站之前,罗长星忽然临期病倒,未能成行。至中国杯时,又因“紧急手术”再次缺席,无缘在“家门口”为国争光。至于宋宇刚,连摔几跤,两次正赛不入,瞬间便被口水淹没。
“不行就不要出来丢人!”
“如果他去了奥运,我把头拧下来给你!”
“幸亏还有罗长星,期待顶梁柱奥运的表现!”
大奖赛赛程过半,明舜的比赛日期也越来越近了,但他对自己在网络上依然是个小透明看起来非常知足,大开嘲讽:“大罗搞得那么高调,结果避开了所有比赛,雷全让大宋扛了。这哥们儿还是不够铁啊。”
“难怪!”嘉熙心想,全国家队捧在手掌心里的心肝宝贝罗长星,“下一颗紫微星”,是沾上了什么不得不紧急医治的毛病偏赶在比赛前一天?原来……“跟我一样藏拙咯?”她叹气:“反正能去三个人。咱俩连同罗长星,本来也没有宋宇刚的份……”不等她说完,明舜便笑了:“难道宋宇刚甘心不去吗?队里正想办法从咱俩手里抢名额呢。”
“怎么抢?总不能跑来谈话,让我们退出?”她冲口说出这句话才想起多次国际赛不得入的伊美佳来,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就是提醒你,小心。”明舜晃晃水杯,趴在挡板上平视着可爱的姑娘,难得放松心情,“反正我是一定要去奥运的,你自求多福吧。”
星期一早上5点,嘉熙走进冰场时,发现了明舜正在冰上热身。
“我家离得近,大学又不用去点卯。想了想,还是应该先适应一下比赛的时差。”明舜试图淡化他突然早起这件事。
嘉熙心里了然,“你担心我?”这句话却问不出口,只好勉强笑笑:“这早上连个人都没有……”
“但是通道都是打开的。万一有人摸进来呢?”
“他连米教练都不放心吗?”嘉熙心里笑话,却不敢明说,继续集中力量攻克4lz。连她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三周跳如此轻松顺畅,到四周跳一切动作都变形了。反观明舜,热身上冰后一个接一个四周信手拈来,仿佛毫不用力。
嘉熙忍不住停下来开始欣赏:明舜的确是跳跃上的天才,细微到放大来看依然毫无破绽,踩准每一个加分点同时规避一切可能产生争议的扣分点。也正是凭借着精准到量角器也挑不出毛病的跳跃,明舜在裁判的集体“忽视”下依然能登上领奖台。
清晨的星奇,一阵阵乐音伴着冰刀摩擦冰面的“唰唰”声轻飘飘弥散在训练场中,令嘉熙心安。她瞧了一阵,不免开始模仿他的跳跃方式,试着慢慢把那种肌肉运行方式执行出来。一个小时只起跳了十来个4T,竟意外感到非常疲惫辛苦。
明舜看她累了,索性拉她跳上挡板荡着腿闲聊。穿着冰鞋的脚微沉,甩起来反而更轻松,像在按摩。脚丫绷在鞋里,嘉熙能感到一阵阵肿胀到跳动,有些痛又有些舒爽。
今年大奖赛,明舜选了加拿大站和芬兰杯,也即是本年度大奖赛最后两站,跟着便是总决赛。可以说,为了避开和罗长星与宋宇刚的正面交锋,这是明舜能做出的最后选择。
“挨得好近!”嘉熙不由得担忧,“第一场比完立刻就要飞赫尔辛基,能休息好么?”
“又不是当天晚上就走。甚至,我们现在练习的这个时间挪到那边刚刚好,我连时差都不用倒。“明舜笑呵呵的,反过来安慰她,又问:“你今年不打大奖赛了?”
嘉熙摇头:“不打了。米老头说我刚升组,还没本事跟你们争。去了要露怯。”
“也对。奥运只要上了就有很多办法争名次,宣传上也容易出彩。不应该提前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嘉熙心里替他补上一句:“就像罗长星。”笑问:“你也瞧不起我?”又给自己找补:“今年四大洲我还是要打的。”
这个赛季,嘉熙只有一个任务:参加奥运。她拉开排名单,手指一路往下滑,略过皮耶塔、梅里、莱昂妮、雷娅……看见自己名字的一刻不免长叹一声。既要在升组第一年打响招牌,又要避开一众欧洲强手,米什卡要她参加四大洲,实属无奈之举。
“嗯,现在欧洲选手实力太强,避开是对的。”明舜故意逗她,看她气到涨红脸,像极了那天美人出浴。
嘉熙避开他炙热的眼神自嘲:“欧洲杯和四大洲能同时举办的意思是不是因为大家水平差太远了?”
明舜感叹:“你这么说也行,毕竟十年前的欧洲杯给四大洲提鞋都不配。”
这倒不是玩笑话。曾经古韵飞、山下樱、汉娜·叶菲姆她们几个把欧洲选手打得十年翻不了身,搞得欧洲杯仿佛一场B级赛。如果不是天降一位战神皮耶塔,只怕整个欧洲的花滑都要消亡了。
“时移世易啊!”嘉熙也感慨。现在的欧洲强手一个一个冒出来,眼看四大洲再次沦为A级赛里的陪衬,像明舜这一级别的选手基本都选择略过不去。“是女王打响了反抗欧洲的第一枪。”明舜注视着海报条幅,比出开枪的手势。
现在,他们正身处培养出女王的顶级俱乐部,却不敢妄称自己接过了女王的旗帜。嘉熙其实并不太赞同他的粉丝发言,第一个站上花滑领奖台的亚洲人是朴允恩,第一个实现女子3A的是仓木沙纪,第一个统治花滑男单的是褚清黎,他们都远远早于古韵飞的时代。只能说古韵飞接过了前辈的旗帜,发扬光大了亚洲人在花滑赛场的地位罢了。即便如此,她依然是连嘉熙都不得不承认的女王。嘉熙环顾四周,疑窦丛生:“到底是星奇培养了古女王,还是古女王挣出了星奇的名望呢?”
明舜看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放不开怀抱的样子,索性掏出手机,放出《戏假情真》的片段给她消遣。这部刚刚上映的电影讲的是两位探戈舞者的故事,其中男女主胶着互呛的舞蹈片段正在网上广为流传。他手里比划着、想象着在冰上如何转化,情绪逐渐高涨,抬头问她:“我们来试试?”朝她伸出了手。
“冰舞啊?”嘉熙笑了,“我虽然滑过双人,但是……”
“但是你的步伐比冰舞冠军还漂亮。”
如此直白的赞美让嘉熙中了魔咒似的伸出了手。她不得不承认,这对她是种不错的放松方式。很快,她便融入了氛围,冰刀闪烁,初学乍练的脚步在滑动中踩着探戈的动作,尽量将冰刀伸向远方。但明舜不在意,甚至刻意搬过她的小腿,完全缠上自己的身体。
嘉熙一惊,生怕冰刀割到他,赶忙将腿撇向旁边,顺势转了半圈退开。两个人索性放弃了既定的冰舞舞步,拉近、挣扎、反推、高踢腿……直到嘉熙生起气来,在心里暗骂:“马上要比赛了,为什么他都不怕受伤的?”于是她回身,浮腿自身后高抬,俯身垂直转体,冰刀在他眼前略过,看他大笑着躲过去,再次箍住她的腰。她开始在一次次被钳制后越发亢奋,手臂反扣在他脖子上几乎整个身体都吊到他身上。明舜被箍得呼吸不畅,脚下打滑,差一点把嘉熙压在身下,赶忙拧腰朝侧面用力,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冰上。他像摔跤手那样拼命拍打嘉熙的小臂,嘉熙才反应过来松开他。于是他们各自倒在冰上大口喘气。喘了一阵,明舜揉着腰笑起来:“想不到你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动作能做。”
“这才哪到哪?”嘉熙也放声笑出来。她从小喜欢在冰上随意挥舞,巴伦总是不肯陪自己发疯,还要不断纠正她:“你这个动作不要做!咱俩得一致!”她扁着嘴,心知是巴伦做不出。
真好,不用迁就他了。
11岁那年,嘉熙得知自己被拆对后一个月,她的手臂开始消肿。她明年才上七年级,做什么决定都不晚——“对吧?”她从扭转练习机上跳下来,些微合了合眼,对自己说。
那时一个声音对她说:“我听说你发生了很糟糕很糟糕的事故,我很替你伤心。”眼前是一位穿套装一步裙的女士。这位女士脸上淡淡化着中规中矩的工作妆,应该30岁上下,漂亮随和又有气场。她随意披着长发,一望便知那是保养得极好、大约每周都要去做护理的蓬松金发。
“听说?听谁说?”嘉熙的脑瓜因高强度训练缺氧锈住了,完全没认出美冰协会长,世界亚军汉娜·叶菲姆女士。
女士递上一张卡片,给出建议:“叶菲姆教练非常欢迎你进入他的团队训练。考虑一下?”卡片上写着姓名电话地址。“再说,亲爱的,”女士忍不住摸了她的头,“不转单人,接下来你该怎么办呢?”
躺在冰上,嘉熙已经可以很平和地回忆起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想着,便对明舜说出来:“我当时不转单人,也可以去冰舞的对不对?”
明舜深深喘了几口气,看见嘉熙心情好起来,便把她从冷气刺骨的冰面上拉起来,相互搀扶着坐在开放换鞋区的长凳上休整。看看时间,才两分多钟而已。他忍不住自嘲:“哎我这么不中用吗?”
嘉熙脸一红,悄悄往另一边坐过去半米,不再是刚才那个恨不得合身扑在明舜身上绞死他的“红玫瑰”。“你跳得比我好。”她说的不是客气话。明舜没有过和女伴合作的经验,没想到一上手便掌握了主动:虽然看起来嘉熙在上下翻飞,但如同斗牛士手中的红布,再炫目的表现都不过是骑士抖出来的美丽。
明舜笑话她:“在探戈里,每一次拥抱都是权力的试探,你要学探戈吗?”他轻声说话时,呵气穿过冷冰冰的空气屏障弄得嘉熙耳朵痒痒的,口干舌燥。她赶紧拧开一瓶矿泉水,希冀用冷水压制温热的吐息。没想到水壶被明舜一把夺过去:“怎么放在这?”
“进门的时候随手……”
明舜左右瞧瞧,没人经过。清晨的星奇太安静了,如果有人靠近休息区他们应该会听见的。“下次记得离开视线范围内的东西就别吃别喝了。”
“你也未免过于谨慎了!”她笑话他。“这里连个蚊子都没有。”周围一片空旷,连楼上装修新店面的声音还没开始响起来。过分安静了。
“不是闹着玩的。拉个肚子你都可能过不去国内选拔赛。”他跳下围挡,去自助贩卖机上另外买了一瓶水递给嘉熙。
他说的没错。类似的事她见过更经历过,哪怕只是想起来都感觉好累。眼看着明舜的肩膀正在眼前,她一歪头便可以靠上去,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很多种可能,“也许……?”
突然,大门咚的被撞开,米什卡双手拎满购物袋用肩膀撞开门大踏步走了进来。他一眼瞧见明舜和嘉熙并肩坐在长条凳上,本来带点气冲冲的神情一下子舒展开了:“哟!我还说早起过来盯摊儿呢。看来以后不用了。”
嘉熙知道他嘴里没好话,扭身走开。明舜反而迎了上去,帮他拎起购物袋:里面堆满各式为学员们准备的训练服,毫无疑问全都是巧心品牌出品。他仗着胆子问:“起太早了,想去办公室忍一觉的。打扰你吗?”楼上装修的声音乍响起来,钻头仿佛正击在明舜头顶,他要很勉强才站稳。
米什卡明知他在邀请自己上楼,为嘉熙撇清,有心想展开手脚逗逗他,可一瞧男孩僵硬的表情,当即笑场,深感这时欺负小朋友太无良了,只说:“你帮我放库里吧。我去给你们泡咖啡。”
眼看着嘉熙从墙角转回来,帮明舜从几只大袋子里一件一件拿出衣服码进柜子,做教练的趴在楼梯口摸着胡子,起了新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