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早上七点,眼看又是一天清晨的训练要在兴奋、疲惫与无趣兼而有之的清静里悄悄滑过去。嘉熙与明舜两个人同时听见门口“咚”的一声,米什卡和刘璐一起冲了进来:“嘿!嘉熙,下来下来!试衣服了。”
刘璐手里握着一卷衣袋,像个孙猴子不停挥舞金箍棒。在她身后,刘指导打着哈欠也慢慢踱步进来。
试衣间里,刘璐比嘉熙还兴奋,她一边抖开衣袋,一边从自己巨大的帆布包里拎出一条没开封的丁字裤:“这件衣服比较麻烦,你穿内裤不行,不穿……好像也不行。嘻嘻!”她嘻笑着帮忙一丝一丝分离好流苏,又告诉嘉熙:“有个八卦你肯定关心:乐景退役,她家里认为都是陆明舜害的。据说明舜上门道歉的时候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嘉熙有点口吃起来:“为什么我会关心这种八卦?”
刘璐也不拐弯抹角,帮嘉熙拉起连体衣,直筒筒迎头暴击:“乐景家里不许她跟明舜来往,因为这,小姑娘离家出走了。接下来谁知道会怎么样?确定那小子能扛得住?你得抓紧呐!”
嘉熙一怔的功夫,手指被流苏勾住,怎么都甩不脱,莫名急哭了。大姐姐忍笑帮她理好,又推她到镜子前。
这件衣服远观一片华彩,近看才看得出黑色长裤全由蕾丝织成,上半身则是极细巧的流苏编织工艺。蕾丝图案与上身的流苏遥遥呼应,明显是手工特别编制的。巧心的logo藏在图案中若隐若现,如同画家的签名融入风景。凑到跟前仔细看,才发现这衣服竟然毫无内衬,玄机处处,但因为编织工艺细密,又说不出哪里暴露。站在恢弘的冰场中心,观众席里看见一片重工绚烂如金仙临世,一旦高清摄像头将镜头拉至特写,高高在上的金仙又瞬间入世,化身人间绝色。
“等你奥运的时候,差不多两件就都齐备了。”
试装者本人都吓到了:“还有备份?这一件得多少钱?”
刘璐往门外推她:“你管呢!反正不是你花钱。”
刚穿上新衣的嘉熙一时还不适应,既兴奋又不知所措。直到转了个身,流苏飞扬,空气瞬间从身周流动,人也清醒了很多,这才决定冲出去到冰场上试试。
冰场上除了还在练习的明舜和皮鞋上场哧溜哧溜顽童一般的米什卡,还有同样被早早叫起来“给意见”的刘指导。他睡眼惺忪突然一抬头,看见嘉熙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流苏走出来上了冰,一个哈欠噎住没打出来,嘴张成了正圆形。
正面看,流苏镂空编织出一幅鲤鱼跃龙门,自腰至肩,斜斜一条金鲤弧线当胸跃起,夺人眼球。嘉熙走上冰去,背后一条红金盘龙几乎镂空了整个背部,偏偏又每一处都有些许流苏遮盖。因为全由流苏织就,所谓锦鲤盘龙不过略具意思而已,并不是写实风格。这反而更引人探究,眼睛几乎离不开她身上半秒钟。嘉熙随便在冰上转了几周,上半身流苏一层层纷纷随风飘起,春光乍泄。
没等米什卡欢呼出声,刘指导拼命摇头摇手,“快回屋快回屋!里头穿个衬里去!”
米什卡笑对刘璐说:“去,管管你爸!”
刘璐扭头对老爸转达:“爸,熊叔让我管管你。”
“你让他先管好自己!这个岁数了还吊儿郎当的,带坏小孩儿。”
于是刘璐又扭头回来对米什卡转达:“我爸说你先管好自己——哎我说你俩干嘛非让我传话啊?闹离婚呐!”
嘉熙爆笑出声,心情瞬间明朗起来。她远远滑开,在冰上飞舞旋转,甚至仗着自己平衡好又柔软,还放飞起来在冰上做起了各种艺术体操的旋转动作。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身上的流苏上下翻飞。一串撵转过去,笑声回荡在冰场上空,宛如旷野山谷里玩耍的少女,无忧无虑无所顾忌。
刘指导却始终撇着嘴,尽量不往场内瞧。刘璐看不惯:“爸你真封建!哪儿露了?”刘指导便低声骂她:“挺大丫头别教坏小朋友!”
“哎呀咱这天天一百多穿体服的小姑娘出出进进也没见您这样。”
“那能一样吗!”
刘璐不再理父亲,一扭身溜到米什卡身后,悄悄问:“昨天半夜,不是,今天凌晨,他俩一起训练的视频铺开全网了,看起来还是监控拍到的。你干的?”
“干嘛?”
“你转行当红娘啦?”
“能成真最好,成不了也无所谓嘛!磕cp的人不管真假,好磕就完了。”
“你这个岁数磕上cp,只有一种解释:吃代餐。”
“啧啧,那么大姑娘说话不嫌牙碜。”米什卡教给她:“18岁是无法自控的年纪,你看连完美的清桑……身边都需要一个和也。与其坐等出事,还不如我提前促成,好歹风筝线拉在自己手里。”不等刘璐回怼,他又突然放开声音喊明舜:“嘿!嘿!你说呢?”喊了几声,还在冰场另一端呆立的明舜终于回过神来,竟然不敢穿越冰场,只蹭着场边溜过来,眼睛始终停留在嘉熙身上。米什卡笑话他:“干嘛呢?你是个月亮啊?围着地球转。”明舜嘿了一声,很认真地回答:“不,我才是地球,她是太阳。”
米什卡就喜欢这孩子坦率,从不遮掩自己的爱与追求。看他始终没舍得把眼睛挪开,忍不住又“喂!”了一遍,问他:“这赛服不错吧?”
明舜怔怔地不肯收回目光,只含糊回答:“我、我不懂。”米什卡瞬间爆发出响彻冰场的大笑:“就听你的了!”
当然,米什卡也不会允许那一身彩虹上衣白白浪费,让嘉熙带到了五月的冰演舞台上。她背着巨大的logo,如同移动广告板在场内踆巡,惹得同场选手暗暗笑话。
明舜就不同了,他是今年官方邀请的嘉宾。此刻冰演彩排,星奇派出两位领队教练陪着,拎箱子抱衣服递水壶……鞍前马后。米什卡抱着手臂眼看他意气风发地位稳固,再不是队里时常被欺负的小辈,十分满意:“势要造足,才好和国家队拍桌子。”
排演这两天的冰场上就是一场大型抓马演出现场。莱昂妮轻盈辗转于每个人的身边,谈谈笑笑,自如穿梭。她一反曾经的轻蔑,滑到嘉熙的身边亲亲热热和她打招呼。“hi!”她说起流畅的美语,“你滑行好丝滑啊!能教我用中文怎么说‘滑行’吗?”
嘉熙愣住了,一瞬间两种母语都显得生疏,无法出口。莱昂妮便笑起来,像是拯救她的母语一样飙出一串串美式俚语。三两句话过去,嘉熙仿佛回到了学校,正和莱奥诺尔叽叽呱呱。熟悉的感觉一旦回到身上,嘉熙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说话便不躲闪。直到口哨声响起,她们一起回头朝来源瞧去,正看见日野美步捂着脸迅速滑开,欧文站在原地笑弯了腰。
这对冰舞组合是当今毫无疑问的世界第一组合,并且剑指明年奥运,无人争锋。甚至去年底的大奖赛总决赛也是由冰舞压轴。那一天的日野美步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般飞旋起舞。她的搭档欧文则成为背景板,全力烘托着她的美好。谢幕时,美步半蹲下来,双手在胸前合成一个圈,好像抱着摇篮轻轻地哄着宝宝入睡。
场上响起来轰鸣的掌声。镜头里,刚刚生下儿子不足一个月的长谷川樱,还肿胀着身体和脸,微笑着站起来朝场中点头致谢。开始,很多解说在现场评论时都对日野美步如此赤裸裸地向自家冰协会长献媚的行为表示不齿,但很快美步便在赛后新闻发布会上用一道更重磅的消息击退了大家的质疑——25岁的她决定退役、结婚、成为长谷川家的一份子。“隼人算起来比直树大两辈?但会长永远是我最尊敬的前辈,我会一直对她用敬语的。”说这话时,她的侄孙媳妇长谷川会长勉强咧开了半个笑脸,心里明白那个动作是让她“回家抱娃娃去吧!”
嘉熙哪里懂这些细巧的关窍,眼看大家都在起哄美步,顺口问莱昂妮:“他们在说什么?下个月的婚礼吗?”
莱昂妮随便应付着摇摇头,转身朝美步滑了过去,好像是认清了这个圣·凯莉徒有虚表。
一秒钟前,嘉熙还认为莱昂妮和自己“身怀同样命运”,彼此惺惺相惜。没想到转瞬之间,她的新闺蜜就和别人交心去了。看她对美步的祝福,同样是发自肺腑的真诚。她呆呆站了一会儿,好像才刚刚接受这个现实。
皮耶塔远远地从冰场另一端抛来一个款款的笑。正在调试的灯光,迷离不定,四周偶尔响起的吆喝和笑语也很放松人的神经。武神脚下一荡,未见发力,已然滑到刚才嘉熙喝水的位置,斜斜倚在米什卡身前的挡板上看场内热闹,并开始奚落她的旧识:“你怎么接手了这么个雏鸡?”
被奚落的人不去瞧她,摆出无视对手的样子:“怎么说也是你的接班人,客气点儿。”
皮耶塔的嘴角微翘,挤出“嗯——”的性感音调,继续奚落这位旧时代的余晖:“我听说你离开他好几年了?怎么回头了?”她回过头去瞧场中心的莱昂妮,脸上依然笑嘻嘻的,仿佛正在赞扬今年的新秀。
米什卡依然瞧着自己的学生,反问故人:“你刚才看见她跳了,你觉得怎样?”
“说实话?”得到了点头肯定后,皮耶塔不情愿地反问:“她几岁了?13?14?”
“17。”他不甘心的说出来。
“差得远。”
“比你还是她?”
“都。”皮耶塔严肃起来,“我们谁不是14、5岁就站上了金字塔尖。她?水平是够的,气魄差远了。”
“嘶……打人不打脸!”
皮耶塔笑了,手伸进米什卡的胡子里揉了揉,“不过我挺看好她的,莱昂妮过分依赖我们那个时代的成功经验,但她没有。说不定将来你们要被她牵着走呢!”米什卡也笑了,任由她捻着自己的大胡子:“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退役?”被问到的大龄女单一扭腰溜进了人群里。
正在排练集体舞的嘉熙混在人群里,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跟着领舞学习着动作,眼神始终没离开过她的教练和皮耶塔。那位永远漠视一切的战神,竟然对自己的教练轻声细语浅笑嫣然。她瞧着瞧着,眼角泛出笑意来。
晚上,明舜溜到嘉熙房间说话,看见她正聚精会神搜集教练和皮耶塔的往事。
“人家没事啦!”他笑,一转念又严肃起来:“皮耶塔把你当成竞争对手,你是准备找点什么实据回应她吗?”
“什么?”嘉熙的确没查到什么消息,不免有些气馁。“你怎么知道他们俩没事?”
“这还用想?”明舜倒是很诧异嘉熙对时局的糊涂,“米教练一手捧你到现在,气势上可以压倒很多人,皮耶塔只会当他是死对头。”
嘉熙笑了:“这种‘气势’很容易崩盘的。你看莱昂妮。”三天的商演,只看见莱昂妮四处交友,却没见谁刻意到她身边凑趣。那种溺水呼救般的热情让嘉熙透不过气来。她忍不住开始同情对手了。
按刘指导的安排,由他自己和米什卡陪同明舜去温哥华参加加拿大分站赛,刘璐和嘉熙则前往卡尔加里的四大洲锦标赛。米什卡这边才跟刘指导答应得好好的,扭头去找刘璐随便怂恿了两句,两个姑娘便飞到温哥华来给明舜加油了。
刘璐挽着唉声叹气的父亲,一路悄声安慰:“让人家小两口多点时间待在一起不好吗?”
父亲哼出一声:“你也知道人家是小年轻?你自己呢?快30了,抓紧啊。”
“我这日子都过成007了,上哪变个男朋友出来?”刘璐说着,回头扯住正给明舜研讨对手的米什卡:“爸你再催,我就直接嫁给熊叔。”
米什卡浑身一震,急忙挣脱刘璐的手臂。刘指导也挺无奈:“别拿你叔儿找乐。”只有嘉熙兴致勃勃问:“刘指导,米教练原来是在星奇教课吗?”
刘指导撇嘴:“啥啊?我可请不起他。要不是你,他也不会回来。”嘉熙脸一红,想到刘指导作为一代传奇教练,又和滑联亲近,自然熟知她的传闻。很明显米什卡是神殿直接指派给她的护航天使。
米什卡插嘴进来:“不要谢我。星奇能有今天,我实在不敢居功。”话虽这么说,他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写着:“夸我!”明舜十分捧场,当即表示:“多谢米教练捞我!”之类,刘璐的家庭小矛盾很快便消散在快乐的空气中了。
今年的分站赛,皮耶塔选了英法两站,莱昂妮选了美国站和中国杯,嘉熙的曼提斯老同学们统统选了美国站和芬兰杯,大家不约而同避开了皮耶塔,又不愿跋涉到后继无力观众稀少的加拿大。只有雷娅一位高手来到了温哥华。
很多评论认为,已经32岁的雷娅在经历了两个赛季的低迷后重返赛场只是为了“兴趣”而已。但上个赛季她勇夺世锦银令各位教练们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位老将的意志:到底她会不会成为一个“对手”呢?
“兴趣型”选手在欧洲从来不缺,他们总是徘徊在十几名,既不高也不低,保持足够的训练量,既不多也不少。不去冒受伤的风险争奖牌,也不会虚情敷衍比赛,每一次都竭尽全力。
嘉熙本来艳羡雷娅,以为她不会背负无趣的压力或烦恼,但转头一看,雷娅还是选择了“小透明”最多的一站比赛。他们大多是当年压不过顶级选手的二线复出选手,希冀靠“顶级选手缺位”来博取属于自己的机会。对此,皮耶塔曾在访谈里公开叫嚣:“可笑!死了一个古韵飞而已,我还活着呢。”
三年前,雷娅便被认为“不出三个月就要宣布退役”,可她坚持了下来,甚至剑指她的第五次奥运。她站在场边向小朋友们点头问好,含着种说不清的亲近又冷淡。嘉熙在看台上吐槽说她像个失散多年的大姐姐,想关怀自家妹妹却找不到任何美好情绪的落点。“专注比赛就够了,没必要这时候担心社交嘛!”米什卡笑:“她跟你可不一样。”说完便跑下去和对方闲话去了。
嘉熙暗地瞥了白眼,抬头望向看台。这种公开练习在她幼年时还无人关注,妈妈带着她随意进出,空荡荡的场馆里随意落座,观摩选手们的动作和表现。后来,进场需要验看比赛门票,再后来,公开练习开始单独售票。今年,大批粉丝追逐着皮耶塔的脚步去了俄罗斯,这让加拿大站公开练习的单独售票显得颇为尴尬,观众格外稀少。
雷娅一脚横到场边,滑行的轻盈令人几乎忽视了她壮硕的体魄。她和米什卡言笑殷殷,带着亲切和距离感,不像皮耶塔那样,聊得温柔缱绻。忽然,空气里隐隐飘来一句:“刚听见的消息:梅兰妮练习4Lz时摔伤了,好像是磕到了后脑。”
嘉熙大惊,差点从看台上摔到场边。Lz跳废脚踝常见,怎么伤了后脑?为了追求圈数起跳用力没完全向上吗?她想起那句鄙夷:“低空速转,她走到头了。”但看米教练依然淡漠,只客气表示:“谢谢!怎么说也是凯莉的老同学,回头让她尽快发个推表达一下慰问。”
嘉熙想着:“真是面面俱到!他甚至没考虑过让我去打电话问问看。”她的白眼翻得眼部肌肉疼,手上已经忙忙点开了通讯录。
“坚定憎恶古韵飞”是她们闺蜜的友情基础。梅兰妮始终对“皮耶塔反复被古韵飞打压”的往事耿耿于怀。甚至包括奥运事故,不管谁提出“故意伤害论”,她都会恶狠狠瞪回去,满面通红地大吵:“我看到了,所有慢镜头也都回放过,是古位移了,她想害皮耶塔,没想到自己撞到人家冰刀上。亚洲恶魔!”皮耶塔“被反复镇压依旧一次次站起来独行于世”的神迹鼓舞着她,支撑着她在冰上拼尽全力练习四周跳,反复摔倒再站起,终于来到了重伤的一天。
电话、邮件、个人网上账号……能找到的联系方式嘉熙都找了个遍,没有回音。她才发现自己早被对方全方位拉黑了,本来惴惴的心情只化作一声长叹,想:“果然还是发个推算了。”
此时雷娅已经没话可聊,场边这块无人在意的角落正扩散开淡淡的尴尬。犹豫片刻,她终于还是发出请求:“能帮我把阿廖沙轰走吗?他老围着我转,很烦……不是,很危险的。”
阿廖沙,那个和雷娅一样的“高龄单人选手”。 经历了这个项目历史上最重大的几场变革,从未拿过任何国际大赛冠军,却总能继续屹立在这片冰场上,平凡、愚蠢而长久。简直像一个跨世纪的老人一样,可以絮絮说起“当年啊!”再回忆一下那些早已离开的战友们。同时,他的绯闻清单如同他的赛场生涯一样,累累拖不到尽头。没想到赛场20年,他依然在这方面竭尽努力。
米什卡微微一笑,只说:“今天隔壁的马场主、新晋的子爵老爷宣新赛马。这会儿应该正有大批记者路过场外,曝光机会大大的。让他去凑个热闹呗。”
雷娅仿佛突然开了窍一般,飞旋着滑走了。
嘉熙望着她的脚,和走回来的教练闲话:“还是老将的滑行舒服!可惜她掺了一点‘刻意’在里头。”
“你还真是……”米教练耸耸肩,不再说什么。对于弟子只关注冰上的问题,他自己也很矛盾。“这样不好吗?”他问过自己,“这样简直太好了!”但,“这样不行啊!”
自从取消了短节目,改成“预选赛制”,所有选手都放弃了为预选赛多编一套舞,这让他们有多一次的机会在正赛里跳得更好。突如其来的裤装新规也让很多女选手措手不及,衣着普通且保守,甚至出现了全身黑乎乎裹成一团的穿法。别说无法展示动作、看清肌肉的运行状态,连腰在哪里也很难分辨。揣摩新规,直筒型甚至茧型这样影响跳跃的衣着占据了几乎全部女性选手的服装类型,“拒绝凝视”成了最安全的选择。
“好无聊啊!”嘉熙打着哈欠,屁股左扭右扭,根本坐不下去。幸亏明舜上场了。嘉熙瞬间跳起来大声为他喝彩加油,引得周围同行观众们一阵善意的哄笑。米什卡好整以暇翘起一条腿,脸上现出了微笑。
当晚嘉熙便举着手机冲到了米什卡的房间门口。
门半掩着,门后米什卡坐在窗前桌旁翘着腿看电脑。她索性直接闯进来,举起手机正要质问。没想到米什卡瞬间惊讶后立刻摆出一副娇羞神态腻声发言:“哪有你这种小姑娘啊?万一我不是一个人在屋里呢?”
那一刻嘉熙差点当场吐出来,转头要避走,一想不对又回来了——米什卡一向口里无德,但大体上还算个正经人,大白天开着门胡搞的事可从没见过。她人都进来了,再退出去岂不是更尴尬?这时她索性开门见山,亮给米什卡看手机上点击量巨大的视频:“这……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视频里全是她和明舜两个人说笑的日常,你递我一瓶水,我还你一块糖,时而窃窃私语,时而低眉浅笑,时而尖叫追逐……两人相视而笑的慢镜头还被加了各种粉红滤镜,气泡爱心充斥其间——他们甚至还有cp名叫“瞬息万变”,听起来就很不牢靠的样子。评论里无数“哇好甜!”翻了好几页,翻到嘉熙鼻子里直喷气:“我就问问,你敢把一段原视频剪超过3秒吗?”
米教练叉手看戏:“我的任务是管理你的负面舆论。这不负面啊。”米老头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边还要呵呵笑着加把柴:“要不下次你们俩配合点儿,多给我点完整素材?”
嘉熙急了:“我们又没真在一起!”
“没事。都知道拉出来的CP是假的,好磕就得了。”
“假的嗑什么嗑!人家阿列克谢和拉祖米西娜是真的浪漫,你弄一堆粉红泡泡,还有这爱心啵啵啵……这是少一颗都生怕人家看出来是硬拉的cp吧?”
“他们两口子可比你省心。”
嘉熙气得乱发散:“随便硬拉都可以的话……我如果说自己是gay,跟你们莫董好。是不是比你这更棒更耸?”
“你随意。”教练大笑,“宣传方面呢,你说自己是外星球公主我更欢迎。‘一个有特殊精神状态的天才高手’,你就说红不红!爆不爆!”
嘉熙气得连吸好几口气才缓过来:“你就连个起承转合都没有,那我们当切片使。哪有CP没开始没故事,只有剪辑片段的?还吹宣传圣手呢,编故事你都不会编!”
米什卡不想讨论“故事”或者“浪漫”,直接反击:“你讨厌明舜吗?”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那倒不是……”她扭捏,“我只是不喜欢乱炒cp。”
“这就是个普通的宣传。”米什卡试图安慰她,“大家看个乐呵,没人在乎。”
“我在乎!”
“你这孩子,较什么真呢?”眼看她气得双手颤抖,眼泪直接往下掉,米什卡竟然手足无措起来,正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忽然听见她说:“那样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他了!”做教练的“噗!“一声没忍住放声大笑,站起来往外推她:“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按大小姐的吩咐做的。哈哈哈你别老在我屋里,快走吧!”
这边他把委委屈屈的嘉熙推出门,那边隔断后明舜转了出来:“她不知道我在这吧?”米什卡好整以暇,努了努嘴,“我都提醒她了,我不是一个人在屋里。”又笑着撺掇明舜:“不追?”明舜摇头:“没法追。”他显得极其沮丧,很轻很长地叹了口气。
出发前,小乐队才欢天喜地跑来找他,告知他:自己的父母见明舜并非浪荡打混,反而在冰演上前呼后拥,俨然新一代花滑一哥,终于松口允许他们继续来往。那时明舜见本来清瘦的好友又憔悴了许多,很难不心软陪她看电影散心,又安慰她“父母真心疼你”之类很多话。他以为嘉熙对自己也是这样:没有交往的心思却依然是最好的朋友。毕竟当年在队里只有他们三个可称“相依为命”。
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种境地。如果小乐队认为自己回应了她,这次热炒的cp会不会同时令他两个最好的朋友伤心?他这次来找米什卡,也是来拜托他先不要大肆宣传自己和嘉熙的cp,没想到却窥见了嘉熙真实的心思。
米什卡深知其中原委,也不多话,便坐下等他自己抉择。隔了一阵,明舜才下定决心,和米什卡商量:“小乐队那边,您不用操心。不过,下次剪辑能不能再假一点?”米什卡笑了,点头:“可以啊!你还蛮通宣传这块的嘛。”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八卦心已得到无限满足。
明舜千叮万嘱后出了门,米什卡独自在房间里坐着转椅转圈圈。“现在的孩子真难带。”他以为这是个默认遵守规则的世界,无需解释,只要在其中豁出一切去努力登顶就好了。但嘉熙令他不适,这个孩子总要在他的得意之作里指出致命的漏洞,凭空造就他的内疚。“给我增加难度是吧?哼!”他脑子一转,立刻接纳了嘉熙的要求:不让明舜陪同前往卡尔加里,避免更多“绯闻”流传。
四大洲赛曾经是仅次于世锦赛最盛大的赛事,然而近几年来随着欧洲选手的崛起,四大洲赛变成了冰舞一枝独秀的场面,单人赛事几乎被压到了最开场的不起眼位置。
毫无意外的,嘉熙的表演服比去年更加炸场。虽然流苏的走向总是各有主意,时不时纠缠在一起,但这点小瑕疵无法掩盖她的表演热情。大热电影《算法游戏》中的爱达·勒芙蕾丝活泼、大胆、专注,甚至不时俏皮地发点小脾气。观众或许不认识这位女性先驱,但他们一瞬间便接受了嘉熙的演绎,甚至忽略了她只完成了两个惊险的四周跳。
刘指导看见分数打出来,嘉熙的冠军到手,不禁暗叹一声:“矬子里拔将军。”说完四处瞟摄像机,生怕这句话被收录进去。他身边的嘉熙听得清清楚楚,只能在KC区里低了头假装激动捂脸。
晚宴上刘指导没来,他从不参与这些活动。“传奇教练脾气大”早就有口皆碑,没人在意。至于米什卡,他一向神出鬼没,此刻也不在这里。中国队只派了一位领队莫小晴带着嘉熙坐在空旷的圆桌旁。于是,嘉熙第一次参加晚宴便只剩下玩弄着自己的名牌这一件事,和领队孤独地坐在一起,各自发呆刷手机。
终于,手机响了:她联络上了叶菲姆教练的助教。接个电话已经成为她快要窒息的晚宴上最明亮的时刻。直到得知梅兰妮是连续训练疲劳过度导致摔成脑震荡,人在医院,已经确认退役了。
“这个项目真的好危险啊!”嘉熙暗自感慨,“训练会受伤,公开练习会受伤,比赛也可能受伤……”许久没痛过的小臂突然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摸了摸小臂,想:“明天估计要下雪。”
莫小晴自顾刷着手机,突然哎呦一声。嘉熙好奇,凑上去一看,大标题明明白白写着:“中国花样滑冰再曝丑闻,罗长星改小四岁依然无缘世青赛冠军”。抬头看莫领队的脸绿了几秒钟后,突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欣赏了全天下最搞笑的短视频。
罗长星世青赛的成绩必然会被取消,不知道还要禁赛多久,起码这次奥运是赶不上了。嘉熙看着两个人手机上各自的消息,好想放弃思考。
一阵细碎高亢的笑声在耳边响起,跟着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哎呦!这不是咱们的冠军吗?转过来让我看看对不对!”话是这么说,口气里却是不容置疑的确定。那只搭肩的手顺势回揽,抱住嘉熙的脸便往怀里掰。
嘉熙被掰着脸对上来者的目光——那是一位满溢着“少女感”的30岁上下女性,长发盘紧,插着与和服搭配的订制发簪。虽然脸上还残留着浮肿和疲倦,但几杯酒下肚后明显精神焕发起来:“你叫什么来着?凯蒂?凯莉?坎蒂?”
“凯莉。”嘉熙回答。她有点不适应脸贴脸谈话,同时认出来这是日本冰协的长谷川会长。
“对了。凯莉。你步伐不错啊,考虑不考虑转冰舞呢?我给你找个搭档?你看欧文怎么样?”她手绕过嘉熙的脖子,始终掰着她脸,细长的手指几乎塞进她嘴里,不让她避开自己的目光。她的英语带着浓重的樱花味儿,嘉熙需要仔细分辨一下语音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现在的冰舞是日本人的天下,美加紧随其后。初次见面,日冰协会长便直入主题来求人才,搞得嘉熙一刹那有点飘飘然了。她的领队莫小晴还坐在原处,对这种当面挖角的行为淡漠无语。
幸好,出现了解围的人。叶菲姆女士三摇两晃走过来,掰开了长谷川会长的手指。“小樱你又欺负小姑娘?还喝酒?你哺乳期哎居然喝酒?”
说话的人自己喝的就不少,看起来一点不像嘉熙认识的那个冷静、果断的主席。此刻这个微醺的叶菲姆女士把嘉熙从长谷川会长的手上解放出来后,便脚步踉跄倒在对方怀里,甚至好像完全不认识嘉熙一样,看都没看她一眼。
会长也很放松,咯咯笑着架起女士往外走,“长谷川家的崽子喝点酒怎么了?又不会死。”一边还嘲笑她,“你看看你,不是号称酒量很好的吗?”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熙攘喧闹的会场,就在走廊里随便坐在地上。这次酒会是一位科技新贵赞助的,整栋楼外墙以数块巨大的、完整的、毫无瑕疵的玻璃打造:内部无气泡、视野无变形,极大、极简、极傲,透着挑战天地的张扬炫耀。长谷川会长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那面造价惊人的玻璃墙,辉煌通透蔚为奇观,想象着从工厂到工地直到安装它的浩瀚工程量,还有那些在烧制过程中被海量淘汰的报废品,突然开口:“你还不打算结婚吗?”
对方嗤的笑了,迅速岔开话题,“你刚才掰着人家小姑娘说什么呢?”
“呛行。”她些微捏了捏自己涨奶的胸部,试图减轻一点痛楚。“妈的这小崽子真能吃。”
“这有什么可呛行的?她不行的。”
“那是你不会调教。给我试试。你敢吗?”
被挑衅的女士也咯咯笑起来:“现在轮不到我敢不敢了。”
“什么!”会长瞪大双眼,一瞬间明白过来,放声大笑,连同假睫毛也支棱着一根一根抖动起来。隔了好一会,她才把话题拉回来:“所以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看这家的宅男新贵就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