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emper Augustus

编辑：Stars Raining Down

那一夜结束于兵荒马乱，小霎跳起来拖出旅行箱开始往里面扔东西，未来超级项目负责人快速高效多线程操作的潜质终于尽情展现，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订票，一边叫车，一边向研究院报备，一边申请短期远程试验室，一边给亚伦留言：“我来了！”

即使就在现场，大家也跟不上事态的发展，辛蒂更是气急败坏：“不要去！”

小霎笑着抱住她：“没关系，我就去过个周末，可能再用两天休假。哇哦！说起来你们可能都不相信，我还有多少休假没有用过！”

“不要去！永远不要自己送去，要么各走一半，要么他走全程，永远不要自己去！”辛蒂泪盈于睫。

“嘿，辛蒂，”小霎停手，按住辛蒂的肩头，“你听我说，我明白你是为我好。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对你做过什么了不得的好事儿，所以你才会对我这么好——”

“我痛恨看到出色的女孩子，为了不值得的人……”

“不要这样说，辛蒂，这不合理，你应该知道自己这话有多么不合理。”小霎让辛蒂看着自己的眼睛，美丽的深灰色的眼睛，仿佛蒙着淡淡的雾气，却又清亮逼人，“我知道你希望什么，我知道人们总是这么希望，希望一切恰到好处，准备充分合情合理，不管是实验还是恋爱，条件要合适，时机要成熟，人要对，心态要稳健积极……但是亲爱的，世界不是这样运行的，进化不是这样发生的，人类也不是这样生活在大地上。你不是总说自己属于现象学派吗？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啊，有的时候，它就是发生了，不可控制，也没有理由和办法去控制，我们要学习的是和它共存，并尽力将这种共存变得更好……”

“我告诉过你，辛蒂，”米拉说，“你不能因为一个人幼态持续，就断定她心智不成熟。能够把爱上一个人，描述得像得了慢性卡洛症，这还不够清醒冷静吗？”

“谢谢你，米拉！”小霎也抱了她一下。

“把爱上一个人，描述得像得了慢性卡洛症，却仍然要不管不顾地跑一趟。虽然我没有什么资格，但我还是要说，这才是爱情应该有的模样。”露娜总是最感性和煽情的那个。

“是，我过分了。”辛蒂轻轻吸气，“对不起，小霎，对不起。”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小霎拍她的胳膊，“我都知道，我也会搜索和他相关的一切，包括所有被屏蔽、删除、毁尸灭迹的。嘿，尽管网络是你的专长，但也不要小看我啊，能进咱们试验室的，谁还没有过这方面的黑历史？”她甚至开起了玩笑。

辛蒂却笑不出来：“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法不担心！”

“我知道。但是辛蒂，你听我说，如果我不是现在的样子，如果我听不见，不能说话，瞎了一只眼睛或者少了一条腿，你会因此判定我没有资格去爱人或者被爱吗？”

辛蒂知道她要说什么，有些黯然地摇头。

“那为什么一个人的精神和心理上有创伤、缺陷和疾病，我们就要说他不可以爱？”

“说的好！”米拉鼓掌，“我一直致力于消除任何针对疾病的歧视，无论是生理疾病还是心理疾病，天知道这世上有多少歧视，披着关心的名义。”

“辛蒂，如果你爱我，那么祝福我。”

辛蒂无言，只得大力拥抱小霎。

老好露娜已经开始抹眼泪：“作为朋友，我们应该做的，难道不是在这个时候帮她收拾行李，然后坐下来等着她的消息，听她八卦，忍受她撒狗粮。如果她需要，随时去到她身边，如果她真的有一天心碎了，就陪她一起哭呗。”

“如果小霎哭，我就挖出那个人的眼珠。”雅塔说，“我们闪族以眼珠还眼泪。”

大家又笑起来，米拉说：“切！需要提醒你们我是战斗民族吗？从小我爹就告诉我，如果有人伤了你的心，你就铲掉他的头，然后挖个坑把他埋了，只是小心别让人看到——当然，因为你是女孩子，所以你可以用粉红色的铲子。”

大家越发笑作一团。

“哎呀讨厌！”小霎跳起来，“都是你们闹的，我要赶不上航班了！”

“没关系，”辛蒂笑，“我知道研究院停机坪的门锁密码，我也会开直升机。”

“哇！咱们院还有直升机？”

“哇！辛蒂你会开直升机？”

“说！你这个卧底藏在我们中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少来！赶紧去开车是正经！”

当然那一夜她们没有动用学院的直升机，辛蒂施展出让大家晕头转向心惊肉跳的飞车技术，时间刚刚好，一点没耽误。深夜的交通港依然繁忙，没人在意这五个女孩子的扰攘。有那么一刻辛蒂甚至起心要和小霎一起飞过去，终于还是控制住情绪，只是在入口处使劲地拥抱了她。

目送小霎跟着小小的自动行李箱，蹦蹦跳跳进了内港，不知为何，辛蒂有一种预感，她不会很快回来的。

她的预感相当准确，周末过去，假期结束，小霎继续申请远程实验室，甚至申请了专属卫星频道的使用权，又把宿舍密码给辛蒂，拜托她收养自己那几盆绿植，并一直在列清单，让她给自己寄东西。

同时网上开始有流言的痕迹，关于亚伦新的绯闻，虽然这些痕迹总是很快被抹去，但又和一切网络信息一样，永远除之不尽。辛蒂曾提醒小霎：“和我们熟悉的学术圈网络环境完全不同，只要涉及到娱乐圈，不管出台多少行为指导和隐私条例，那里永远是一个失控领域，甚至是野蛮地带。”

到最后，辛蒂和负责“The Void”舆论监控的人联起手来。而她没料到那个人是明石，他还亲自来了一趟。

虽然明石在台下依然器宇轩昂，相形得组里一众男生都像是脑榫没长拢的幼稚鬼，但在翩翩风度经历过智慧加持和时间打磨的老大面前，他又像是个有点欠扁的小鬼了。

但是，辛蒂纳闷，为什么老大会出面？

以及，为什么还有她的事儿？

“是的，辛蒂是小霎的联络人。”老大对明石这样介绍，“你也可以将她视为她的家人——当然，我们整个实验室，甚至整个学院，你都可以认为是小霎的家人。”

辛蒂第一反应是大惊：“出什么事儿了？”

第二反应是在心里说：“老大，你作为一个科学家，对亲属的定义这么不严谨合适吗？”

“没事，没事，您请放心。”明石对她微笑，亲切、斯文、克制、有礼，且英俊优雅，但不知为何就是让辛蒂觉得哪里很欠。“只是我觉得有必要和Pulsar小姐的家人取得联系。”

“为什么？你凭什么？当‘摩利尔法案’是摆设吗？”辛蒂的脾气被这个笑容激了起来，“等等！如果真的没事，需要明石大人亲自飞两千里来和我们交涉？”

“摩利尔法案”是反复论证中的“原生家庭法案”的试行条例，详细规定了成年人与原生家庭的各种行为规范，从自主选择或取消姓氏这样鸡毛蒜皮的小节，到接受父母馈赠的申报和纳税这样人人关心的大义，其核心就是从法理上尽量淡化成年人与原生家庭的关联。从这个意义上说，因为成年人个人的行为，在未获得许可的情况下擅自与其家人联系，已经算是轻度的违法行为。

“但你们并不是她真正的家人，不是吗。”明石收起笑容，冷冷地说，“所以我认为摩利尔法案在这里并不适用。”

他们对视，视线相交处几乎有火光滋滋啦啦蹿起来。

老大拍手，就像会议上出现争论时常做的那样：“孩子们，孩子们，别分心，抓重点，一条一条地过。”

明石先服软，他揉了揉眉心的竖纹，似乎想将之抻开：“我道歉，辛蒂小姐，我并无恶意。如果我说都是为了Pulsar小姐，想必您不会信，但我确实是为了亚伦和我们乐队，这个您总不会怀疑吧。”

“那你也太小看科学工作者的怀疑精神了。”辛蒂在心里吐槽，但表面上也决定和解：“抱歉，我可能也有些激动了，您或许不知道，小霎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

“现在我知道了。”明石微笑——他换了一款微笑，真诚而温暖，细黑边目镜仿佛瞬间熠熠生辉。辛蒂暗骂自己不争气，居然有片刻失神。

明石继续蛊惑她，向她投递“你看我俩都是一群不靠谱的朋友中唯一靠谱的那一个”的眼神，接着说：“您不妨将也将我视为亚伦和乐队方面的联系人，毕竟，想必您也听说过，亚伦不是太好打交道的人。”

辛蒂忽然回过神来，“迷人的微笑”这一武器自己也有啊！

回过神来她就立刻武装上，对明石微笑，还眨眨眼：“您表达得很婉转，明石君。”

明石破功，苦笑：“我们能不能就别这么累了。请叫我明石，或者阿徹，我也叫你辛蒂好不好？”

老大一直饶有兴味地旁观，这时插嘴：“这样很好。”

大家这时才真的笑起来，气氛到底是轻松了。

“那么明石，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石叹气：“我们尽力封锁消息了，但肯定瞒不过辛蒂。巡演暂停了，因为Pulsar小姐——我是说小霎，受了点伤。”

“严重吗？”老大也紧张起来。

“亚伦动的手？！”辛蒂几乎跳起来。

“不，不严重。不，不是亚伦。唉，”明石略有点狼狈，“肯定不是他。二位放心，没什么大碍，事实上比较严重的是亚伦，他——”明石眉心的竖纹又出现了，而且显然不是靠人力能够抻开的，那一刻辛蒂几乎有点同情他。

“他那种行为模式又出现了？”辛蒂问。

明石的狼狈和疲惫中闪出一丝欣赏的光：“和你们说话真的是舒服省力，您也是，小霎也是。”

“作为亲友你们可能觉得事态严重，但事实上我认为亚伦的行为模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从皮肤饥渴、接触恐惧、交流障碍，自残，到对亲密关系的极度渴望、强烈占有欲，同时伴随着下意识的抗拒破坏——教科书一样的案例。我没有和他直接接触过，不方便下定论，但我认为已经可以归入人格分裂和精神障碍了。”

专业人士的光芒压倒了娱乐明星的高冷傲慢，明石服气，回以一声长叹。

“心理医生有介入吗？”辛蒂追问。

“长驻，随行。”

“水平如何？”

“闻教授推荐的。”

“闻绮教授？”辛蒂吹了声口哨，“你们真有钱。”

明石苦笑：“幸好亚伦不缺钱，事实上，你不妨认为我们都是他的雇员。”

“这倒是解释了我一直以来的疑问。”

“什么？”

“为什么你们还没有打死他。”

“辛蒂，说出来也许你不相信，对我而言，亚伦也是非常重要的朋友。”明石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当然作为朋友，我的话也许不客观，但我请你相信我：他不坏，一点也不。

“一直以来我只是个幌子，The Void每一首歌的真正作者都是他，人们所谓的灵感和才华也都属于他，他才是后面的声音，是那个魅影。但他不在意，他根本不在意。——看，我刚把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透露给你了，辛蒂，所以你可以充分相信我的真诚和合作态度。

“这世上再没有人会把自己的作品这样随便地给到别人名下，全不在意，就像拍拍你的肩，给你一块巧克力。

“你要相信我，辛蒂，你一定要相信我，他真的只是在竭尽全力维持自己，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真的疯掉，然后奢求能稍微完整一点，稍微平静一点，稍微快乐一点，而这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了。”

他沉重的，几乎可以算是沉痛的脸色，让辛蒂的心变软，她做了一件出格的事，伸出手去，握住了明石的手。

明石的手微微有点冷，但干燥、结实，清瘦而有力，当然，指尖有薄茧。这样的手让辛蒂觉得放心，可以放心地将真相对他和盘托出，也可以放心地将自己最重要的朋友托付给他照顾。

“需要我做什么？”辛蒂轻声问。

“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明石疲惫地承认，又说：“或许，我们应该把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