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军
编辑:查内幕
二
武丁从大邑商返回以后,就发动了第一次对外战争,目标是南方的荆蛮。这一来是为了完成对那些军事贵族的承诺,同时也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并且提高自己的威望。
荆蛮居住在江水中游,据说其先祖本是夏后的火正,但自夏后灭亡以后,这个遥远的南方蛮族就此一蹶不振,势力日益小蹙。所以选择这个其实对大商并构不成什么威胁的蛮族攻打,那也是出自傅说的建议:“我王继位后的第一仗,一定要胜!”
出师前的占卜是由武丁亲自主持的,没有那些史官们掺合。“王贞,伐荆,大吉!”当武丁举起焦黑的牛肩胛骨,这样大声喊叫的时候,立刻引发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多亚们仿佛已经出征归来,正押着大量贡赋,绑着大批奴隶报捷一样。
因为国内局势还不够稳定,武丁并没有亲自统率军队进行远征,他必须在多亚中寻找一人作为主帅。首先请命的是崇侯尻——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据说是因为屁股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弯弯曲曲的好象河流。“这是荆蛮所据大江中游的形状,”当日的朝堂并不象后世那般礼法森严,崇侯尻竟然当众扯下裤子,展示自己的光屁股给武丁看,“这是上天的预示,我王一定要派我出征荆蛮!”
武丁并没有立刻答应崇侯的请求,虽然代替君主领兵出征,最合适的人选也无过于师般和崇尻。一般情况下,多亚们的封地都不够广阔,地位也不高,作为内服诸侯,他们一般都是任男的身份,只有崇氏是例外,受封侯田。就诸侯之爵位来比较,其实崇侯尻比师般更要来得尊贵。
然而就其与王室甚至与君王的亲密程度来考量,就个人能力、威望来考量,就职务的重要性来考量,多亚们大多认为师般才是代王出征的不二人选。师般本人自然也当仁不让,他嘲笑崇侯尻说:“侯的田已经很多了,还要和大家分抢战利品吗?既然你屁股上有大江的胎记,不如就请我王把江上封给你,你把封邑让给我们这些穷人吧。”
崇侯尻和师般相持不下,其实这倒是武丁所乐意看到的。他摆摆手,制止了两人的争吵,宣布说:“谁与征,谁为帅,当问先公、先王。”崇侯大叫:“王占!王占!”然而武丁却不肯再取出一片牛肩胛骨或者龟壳来占卜,反而转身命令小臣搬来了一具漂亮的铜尊。
铜尊里插满了去簇的箭矢,多亚们一看就明白,这些箭矢上一定做了记号,是要靠抓阄来确定出征的人选了。荆蛮小弱,此次征伐基本上有惊无险,如此好事人人都想沾光,于是多亚们纷纷朝前拥挤,都想要第一个从铜尊中取得好运气。
“叱!”师般大喝一声,把几乎所有人都吓退了三步,“王在前,不得无礼!”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倒抢先抽取了一枚箭矢。不过也多亏他这么一喊,多亚们受到了警告,于是主动按照身份、威望的高低排起队来。第二个拈阄的是崇侯,然后是亚牧,再然后是亚万……
然而几乎每个人在看到箭矢上预先刻的字后,都无一例外的皱起了眉头,不明所以——既不是“得”,也不是“失”,反倒是一个数字,一、二或者是三。
武丁用威严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等着多亚们的喧嚣声逐渐平息下来。他举起右手,指着铜尊,缓缓地说:“多亚为余一人之旅,余一人承诺广征四方,以大我商,以大汝室家。孰先孰后,不必争执,天意是定。今分多亚为三旅,一旅伐荆,两旅守国,再有征伐,二旅为先,一旅番休,如此循环往复。”
话音才落,崇侯尻突然跳了起来,高举着手中的箭矢呼喊:“一!一!”武丁瞥了一眼不说话的师般,大声宣布:“一旅伐荆,崇侯为帅!”
这套把戏本是傅说出的主意,武丁与师般预先商量好了的,其目的正不在鼓舞士气,也不在于防止多亚们争抢出兵的权力。傅好曾经秘密地对武丁说:“君主之威,在多亚,然而多亚如果脱离了君主的掌握,其可能造成的祸患比史官、尹、臣擅权更不知道要可怕上多少倍!昔伊尹放大甲于桐宫,大甲以多亚复国,伊尹以多亚失国。设伊尹掌控了多亚,大甲还可能有机会吗?”
想要把军事贵族们彻底掌控在君主手里,这绝非一朝一昔之功。多年来,大商的君主权柄旁落,威望日蹙,再加上不事征伐,多亚们也就跟着离心离德。武丁所以能够夺回本就应当属于自己的权力,依靠的是多亚们对史官和尹、臣的仇恨,依靠的是师般在多亚中的威望,而并不是说他已经彻底把这些军事贵族,以及他们所代表的王朝最重要的军事力量都捏在手中了。
掌握权力是要循序渐进的,在实质上掌控多亚以前,先要从形式上把他们完满地纳入君主的统辖范围——这就是“三旅”制度的由来。一方面,分多亚为三旅,可以直观地评估王朝所拥有的军事力量,另方面,这也可以逐渐使得多亚们以旅为单位凝聚在君主的身边。武丁朝的军事力量是逐步提升的,到他晚年更改三旅为六旅,证明直属君主的军队起码已经有了两倍甚至更多的增长。
出征就这样定了下来,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把江北的荆蛮势力扫荡干净了。残余的荆蛮逃去江南,崇侯尻没有准备足够的舟师,因此不能乘胜追击。其实也不算大胜利,总共不过打了两三个小胜仗,掳获了奴隶三百余人而已,还没有上次大乙的祭典上砍掉的多。然而胜利终究是胜利,这似乎预示着大商将在今王的治理下重振雄风,威服四夷。此次胜利所带来的政治影响是无法低估的。
崇侯尻装载着数十车战利品,押运着奴隶回到大邑,赢得了衣人们热烈的欢迎,也获得了武丁丰厚的赏赐。随即武丁就藉着这次征伐获胜,号召贵族们全体离开旧的大邑,搬迁去洹水南岸即将完工的新邑。
按照傅说的设计,新邑城墙比旧邑略矮,但总体架构更为宏伟。新的王宫位于新邑北部,也以土墙围绕,宫内大大小小地搭建了百余座建筑物,全都夯土为基、立木为柱、垒砖为墙。傅说吸纳来自于王朝控制区域内外各方的建筑物资,对宫殿的建筑风格和用料作了一系列改进,包括用草泥填塞土砖的缝隙并且抹平墙面,然后在地面和墙面上都涂以洁白而细腻的姜石(一种天然石灰石)粉末,就连木柱上也涂上厚厚的一层天然漆。此外,傅说还找来擅长绘画的多众,命令他们用红黑两色在白色墙壁上绘制图案,使得整座商王的宫殿美奂美轮,庄严得如同梦境一般。
武丁对新邑和新宫都非常满意,他特意指示傅说在王宫附近建造了一套华美的住宅,赏赐给战胜归来的崇侯尻。这套住宅的规模是原本崇侯府邸的两倍,侯尻自然感激不尽,立刻整束行装,准备搬迁。在侯尻,以及从来就不反对“迁宫”计划的师般的带头下,多亚们纷纷搬家,其余贵族中的绝大多摄于今王之威,看到人心所向,也就不敢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来了。
伐荆和迁宫,乃是武丁在位第五年并发的两件大事。然而,终武丁一生也未能彻底击垮荆蛮,这个后来改名为“楚”的野蛮的南方部族,其寿命比商朝甚至比代商而立的周朝还要长久,这一点,是连最精通神谕的史官们也预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