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下
编辑:竹信
师父根本就没正经教大师兄他们,白师兄他们几个也没把师父的东西学到家,张天晓一出手就能制住他。赵连胜和张天晓是一起拜的师,他俩的功夫差不多。
许多武师教出来的徒弟里,往往都是关门弟子的本事最大。过去赵连胜没留意,这次聚会回来他才意识到。师父也是一样,只有对赵连胜和张天晓才是毫无保留地教。师父收他俩的时候已经老了,没别的念头,就是想把刀法传下去。
刀法是好东西,不该失传。可要是当年没跟师父学武,赵连胜后来也就不会惹出那么多麻烦。事情过去了,他也看开了,平淡是福。谁知这次麻烦却自己找上了门。
那天,包子铺外面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制服也不像制服,灰扑扑的,松松垮垮,大概就是所谓的新成立的什么机构的。他们说老李的铺面占了人行道,属于违章搭建,必须拆除,还要罚钱。老李还想分辩,那伙人就动起手来,桌子凳子全掀翻了。等赵连胜听见动静出来的时候,正看到一个胖子对着棚子的立柱猛踹,棚子摇摇欲倒,下面就是炉子,炉子上还坐着大锅和七八屉包子。赵连胜快跑几步,一脚蹬到胖子胸口,胖子立即软绵绵地歪了下去。
“都别动!”赵连胜大喝一声,围过来的那些人都愣了一愣,他趁这个机会把立柱扶正,撑好。越来越没规矩了,赵连胜心里念叨着,敢糟蹋粮食。
但那帮人也就愣了那么一下,紧接着他们就挥舞着棍棒冲了上来。赵连胜手腕一抖,手中的扳手刺了出去,正戳在冲在最前面的那人腹部。趁着那人弯腰捂肚子的工夫,赵连胜急退几步,站在了七零八落的桌子凳子外面,把那帮人隔了开来。杂物拖慢了他们的步子,不管谁先过来,都要挨上赵连胜几扳手。
活动扳手前部较重,拿来当锤用威力极大,但赵连胜手里的扳手,不靠前部敲打,而是靠侧边砍、用尖端刺,走的全是刀法的路子。
功夫分练法、打法和演法,打法里还要细分。师父跟赵连胜说过,有杀人的刀,也有伤人的刀,还有吓人的刀。他现在拿扳手作刀,没有了刀尖刀刃,就算是用杀人的刀法,只要不用全力,也就只能伤人而已。不一会儿,那帮人个个都被打得浑身淤青,谁也不敢再走近一步。只有一个除外。
一个年轻人踩着凌乱桌椅间的空地一步一步走出来,身子紧绷绷的,其他人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退,给他和赵连胜让出一大片地方来。刚才别人乱打一气的时候,他始终没有出手,和别人不一样,他拿的不是橡胶棍棒之类的玩意,而是两截螺纹钢。
赵连胜没有动,任凭他走到自己面前三步的地方停下。
螺纹钢有一道道的肋纹,看来他正是要拿那对钢筋作双鞭用。鞭和锏都是防御兵器,能克枪戟刀剑,隔着距离贸然出击,赵连胜的扳手占不到便宜。
不知什么时候,反倒是钢筋少年先动了手,赵连胜迎了上去,缠斗起来,金属和金属磕碰刮擦,不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赵连胜挥出一刀横斩,他举左手鞭格挡,右手鞭同时砸向赵连胜的左肩。但螺纹钢毕竟不是真正的钢鞭,扳手也只不过是扳手。赵连胜仗着扳手本身就比普通的单刀短一截,不觉间已经逐渐近了少年的身。他张开左手,抓住少年的右手腕往旁边一推,右手发力一扳手荡开了少年的左臂,向前急踏一步,脑门结结实实地砸在少年的鼻子上。
年轻人捂着鼻子往后面退,赵连胜举起扳手作势要砍,却没有动。他站在原地,目光越过人群往后看。有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走了出来。他看着像是个领头的,身上的制服也最合身。他说:“一帮睁眼瞎!你们知道这是谁不?这可是大铁厂的老胜!连胜大哥!你们能是个儿?要不是胜哥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你们今天都得横着回去!”
赵连胜嘴角动了动,想说又没说话。
领头那人是知道他的,却等到最后才开口,为的就是看用双鞭的少年能不能打败赵连胜。赵连胜赢了,领头的便出来打个圆场,大家都有台阶下,赵连胜若是输了,他说的怕就得是另一番话了。他们初来乍到,要在这一带逞威风,但对赵连胜还是有些忌惮,就特意找了个身手不错的年轻人来试探,这层忌惮给了赵连胜面子。面子再小也是面子,人家这次有备而来,就算是瞧得起你了。
“赶紧滚蛋!”领头的骂道,然后转脸紧着向赵连胜赔不是。赵连胜抬了抬下巴,那帮人心领神会,仓皇离去,只剩下个老李还躲在屋里,大气不敢出,眉头锁得比刚才还紧。
回到修理铺,赵连胜才察觉到自己心跳得有多快,但他的呼吸却很匀,身上也没出汗。他又自己过了好几路刀法,一直练到浑身湿透才停下。他坐在地上,觉得痛快极了,这小半个月以来,甚至好几年来的闷气都一吐而尽了似的。
可是这之后,包子铺老李都有点躲着赵连胜,赵连胜去他那吃饭,他的话也不像从前那么多,端包子,收钱,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
老李不是本市人,平时就住在铺面最里面的小屋里,自从赵连胜赶走了那帮人之后,每天晚上他都睡得不安生,一到半夜就有人来敲门敲窗,清早起来看,铺子外面的桌子凳子也都被拆得缺胳膊少腿。老李不敢吭声,暗地里凑了点罚款,打算等他们来的时候交了,求个清静。赵连胜看出不对劲来,三天两头追着老李问,老李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说了,先是道谢,再是聊自己的难处,最后是请求,求赵连胜别再惹那帮人了。
赵连胜火了,这帮人背地里却全不拿他当回事。他找了几个从前的伙计,伙计就是兄弟,赵连胜让他们去帮着打听使双鞭的少年究竟是谁。
那少年底子其实还不错,就是年纪太轻,一来经验不足,二来体格也比赵连胜差了点。现在没几个人正经教人学武,能教人用双鞭的就更少了。所谓的十八般兵器,实战里真正管用的就那么几种,其它都是因为比武渐渐发展起来的。可生死间容不下太多花样,凤翅镗耍得再熟,上阵杀敌还得是红缨枪。所以传来传去,不少兵器就失传了,只能在评书里才能听到,眼下外面师父们教的就只剩了些刀枪剑棍。
钢鞭的技法里包含了许多棍棒和刀剑的招数,那少年的双鞭,走的就是剑法的路子。明月楼的刘老板会用双剑,而且造诣不低。他是生意人,平日里韬光养晦,没收过徒,却有个外甥,姓卫,差不多就是那个年纪。赵连胜跟刘老板多少能攀上点交情,但这事不能去找刘老板问,就算那天的年轻人是小卫,也准是背着他舅舅来的,还打输了。这事让谁去说给刘老板,也不能让赵连胜去说,两头得罪。
绕了一大圈关系,赵连胜总算找到了小卫,那天还真就是他。赵连胜在山外山订了个雅间,摆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请小卫吃饭。小卫如临大敌,以为是鸿门宴,谁知整顿饭赵连胜就只和小卫谈功夫。他说自己觉得小卫应该先专心练好刘老板的剑,剑法上有了造诣,自然就会用鞭了。但也还是要尽量少用。
“老辈人有些个说法啊,跟不上时代了,我就随便这么一说。好比你的兵器是克别人的,别人来打你,你尽管去用,但你去打别人的时候,专挑克制人家的兵器用,这就有点不留情面了。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赵连胜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手里捏着酒盅,眼睛眯缝着,又说:“你看你舅舅,他的剑法好,平时就够用了。钢鞭是压箱底的,得留着对付劲敌,哪能随便露。”
小卫听了,忙端起酒盅来和赵连胜碰杯。
两人聊一阵子,就喝一杯,放下酒杯继续聊,一直到喝完了一杯之后,两人都没说话,雅间里安静了一小会。小卫说:“胜哥。”
“啥胜哥啊,见外了,你也叫我老胜就行。”
“老胜,其实那天的事儿吧……”
和赵连胜想的没差多少,小卫就是被请来专门对付他的。领头那人叫大吴,赵连胜又找人打听,最后发现大吴居然是他师弟张天晓的伙计。张天晓的伙计,自然是要听张天晓的。
张天晓从前也是大铁厂的工人,前些年跟着赵连胜,后来看外面形势好,出来下海。再后来厂子的效益不行了,养活不起那么多张嘴,当时的厂长找到赵连胜,讲了半天仁义道理,讲得慷慨激昂,赵连胜就吃这一套,稀里糊涂就点了头。离开厂子之后,他身边的人就慢慢少了,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渐渐也就不爱在外面走动。厂里有个老师傅帮着他,开了现在的这个修理铺,凑合能够活着。张天晓在外面混得不错,当过二道贩子,后来就专门放贷。赵连胜在张天晓那也干过一阵子,帮人收账,偶尔也要动手。拳打脚踢的日子又回来了,挣钱也算不少,只是这次他成了人家的伙计,张天晓虽然还是胜哥胜哥地叫着,可他心里毕竟是不痛快,最后不干了。
赵连胜觉得自己也能挣这碗饭,但他身边已经没什么人了,他又拉不下脸再去找他们,兜了一圈回来,还是只能守着修理铺过日子。谁知现在开修理铺也要扯上张天晓。他越想心里越乱,眼看就到中午了,索性去老李那买包子吃。
老李的包子铺换了新桌椅,附近的不少店铺都换了同一个样式的,据说是大吴指定的地方买来的。只有配备了统一的桌椅,才能摆摊做生意,否则就是影响市容。包子端上来,老李低着个头转身就走了,赵连胜坐在崭新崭新的刨花板桌子前,剥得满桌子都是蒜皮。又拿过醋壶,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趁着热气往包子里倒醋,一直倒,醋溢出来,流在小碟里,又从小碟里溢到桌子上。
可今天的包子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呢?
赵连胜决定了,必须去找张天晓。不为自己,为老李。那天老李借给自己五块钱,但自己欠下的情可不止五块,更别提自己整天都在老李这买包子。老李的事儿得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