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emper Augustus
编辑:Stars Raining Down
“你这里一定有什么和我不对付,不知是不是传说中的Feng Shui,”辛蒂无奈地对老板说,“似乎总有人要在你这里给我好看。”
老板的表情就像被人塞了一整个鸵鸟蛋到嘴里,眼珠子瞪得完美的烟熏妆都快看不见了:“威尔!你发什么疯!”
把牛排刀比在辛蒂的脖子上的,是NeverLand一个服务生,可算资深,大家多少都有点认得。因为已经打烊,店里没有陌生人,不管是学院这边的安保组,还是爱娃的保镖,都放松了警惕,虽然立刻围了上来,但似乎一时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总不能真的把这个满脸通红,浑身冒汗,眼睛发直的服务生小哥一枪撂倒吧。
“啧,看来安保组水准堪忧。”辛蒂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但她也不是太紧张,毕竟牛排刀锋利有限,就算威尔小哥真的失控,她也有信心不受伤,或者只是小擦伤——除非她今晚特别倒霉。
大家也都明显惊讶大过恐慌,爱娃叹了口气,开始脱高跟鞋。
“不要动!”威尔冲她嚷嚷,“我说了不许动!谁都不许动!”
“这双鞋这真的要杀了我。你忙你的,别管我,孩子,我只是脚痛而已。”说着爱娃又把裙子撩起来,开始往下卷丝袜,辛蒂听到威尔小哥咽口水的声音。爱娃嫣然一笑:“丝袜也太紧了。我说了,你忙你的,孩子,别盯着我看。”
“啊,抱歉,女士。”威尔窘迫地嘀咕了一声,注意力回到辛蒂身上,手上又使了点劲儿:“不要动!”
“我没动。”辛蒂无辜地摊手,“但是为什么?威尔,我几乎不认识你啊,不要告诉我你也是Ray的脑残粉,替他来教训我。”
“什么?”威尔愕然,然后想起来,并显然在努力装得更加凶悍,“不是!不是!不要把我们和那些娱乐至死的白痴相提并论!”
“那又是为了什么?‘EGIR下地狱’?”雅塔语带讥讽,“我不觉得你和他们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辛蒂感觉到脖子上的牛排刀又动了动,似乎威尔激动之下想用刀去指雅塔,遗憾的是他控制住了这种冲动,刀仍然比在辛蒂脖子上,他只是更加紧张,也更加结巴地嚷嚷:“闭闭闭嘴!不许说话!除了我谁也!不许!说话!”
雅塔翻了个白眼。威尔气得手都开始抖:“你们这些!你们……”他不知怎么被呛住了,开始咳嗽,辛蒂不得不提醒,“嘿,嘿,冷静点,伙计,慢慢说,小心点,别忘了你手有刀,好吗?”
“我说了谁都不许!不许说话!”威尔有点崩溃地喊,“你们这些没有信仰的、亵渎的、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的、胆敢以神自居的疯子!你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必须停止!我告诉你们必须停止!那不是人类应涉足的领域!没有人能够代神明行事!这是亵渎!下地狱去吧,你们所有人!”他的口齿倒是终于清晰起来,虽然是背诵一般机械的流利,“你们必须醒悟!你们这些疯子!不能再这么疯狂了!没有人能对神明的造物动这样的手脚,没有人能够以神明自居,这是亵渎——”
“可是,”小霎有点弱弱地提醒,“这和辛蒂有什么相关?EGIR的负责人是我啊。”
“临床是我负责。”露娜补充。
雅塔则对米拉说:“又一个看新闻只看标题和图片的。我就不明白了,他们有时间刷标语、拉横幅、拍视频、写威胁信——还是TMD是纸质的实体信,你能相信吗?实体信!你有多久没有看到实体信了?你知道递送要加多少税!我的结婚请柬都没舍得——他们甚至还有时间跑来NeverLand这种地方卧底,还卧底这么久——”
“喂!什么叫这种地方?!”老板很是受伤地抗议。
雅塔没搭理他的抗议,米拉也是,点头道:“我明白,他们肯下所有这些功夫,就不肯花点时间好好看看报道的正文!你看,我都没指望他们去研究一下公开文——”
“给我闭嘴!”威尔气急败坏地打断她,“都是骗局!骗不了我!太拙劣了!怎么可能是你负责!”他冲小霎嚷嚷,“当我们都是傻子吗?很明显我们的声音、愤怒和力量让你们害怕了!这才推出一个实习生来转移视线!”
“嚯!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阴谋论。”米拉叹为观止。
“连我都不知道。”辛蒂嘀咕。
“实习生?”雅塔实在忍不住,“实习生?这也太好笑了。”她真的爆笑出声,还伸手去rua小霎的脑袋。
“啊啊啊闭——嘴————”威尔显然已经气极了,“我说了除了我谁也不许——我艹!啊啊啊啊啊啊——”他突然发出的尖叫让辛蒂几乎要去捂耳朵,但她还是相当机警地先一侧头,躲过滑落的牛排刀,就看见威尔向后摔倒,翻滚尖叫,手上涌出血来,爱娃从他身边轻巧地,仿佛是不经意地闪开,手里拎着高跟鞋,鞋上缠着丝袜,似乎是为了增加摩擦,避免打滑失手。
安保组的弟兄们此时终于神勇地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威尔拖开,老板这才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去拿急救箱。——不是给辛蒂,她毫发无伤,而是去给威尔止血。
爱娃好整以暇地解开丝袜,擦掉鞋跟上的血迹,再把高跟鞋穿回脚上,愉快地说:“当年我在酒吧驻场,这种人不知收拾过多少。啊,年轻时的好日子啊。”
“完蛋了,”辛蒂捂脸,“我又要被群嘲一轮了。”
她猜得没错,亲友们对此事的反应,就算不是幸灾乐祸,也堪称喜闻乐见。连阿列克赛都没有多少紧张,只是好笑:“从某种角度看,你简直是人生赢家,辛蒂!有人因为感情问题扇你耳光,还是因为Ray,又有人为了学术问题要杀你,还是因为犹奖。”
“你真是太会安慰人了,阿廖沙。”
但总不如考尔德韦尔的安慰来得实惠:“你可以起诉NeverLand,辛蒂,虽然这官司不值钱,但我还是愿意代理你,为了咱们的交情。”
“我倒是想看看,如果你代理我起诉NeverLand,老板是会哭还是笑。”
接着连闻教授都听说了,并同样毫不留情地取笑了辛蒂一番。
“理论上,我知道人类的每一点进步,尤其是生物科技方面,都会不可避免地面临抵制和滥用:有人得了AD也不惜一切代价要拒绝EGIR疗法;有人健康又清醒却仍想尝试。”辛蒂忍不住感慨,“但我确实没想到会如此迅速地形成如此具有实质威胁的抵制风潮,搞得我都有点庆幸当时是我代领犹奖了。”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我的孩子,你是没有见识过互联网蒙昧时代——当然我也只赶上了一点尾声。相比之下,现在真的不算什么了。”闻教授也感叹,“每到这种时候,就不得不感谢黎教授为学术界制定了若干行为规范,实现——至少是一段时间、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某种割裂和折叠。
说着,她露出一点回忆专用的微笑,“我还记得,黎教授曾说过,最理想的状态是科技在前方开路,文明在后面护航,各种相关的人文和社科研究与实践能立刻跟上科技发展的步伐,并及时有效地提升公众认知,调整相关结构,修订法律法规,等等。
“但她也知道,人类历史何时有过理想状态?几乎每一次都是擦着最糟糕状态的边儿往前走。每一次你以为已经对最糟糕的情况有足够的预期了,但情况就是还能变得更糟糕,尤其是事关公众和人群的时候。——黎教授其实有相当疾世愤俗的一面,而且将这种锋锐保持到生命的最后。而我总觉得,这也是她的伟大之处。”
谈到逝去的巨人,谈到生命的最后,辛蒂终于没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某些情况下,比如AD、卡洛症,或是别的什么疾病,您会选择进行EGIR治疗吗?”
“为什么连你都开始问这样的问题?辛蒂。你真的被那把牛排刀吓到了?还是真的被学院那些搞人文社科的家伙们给影响了?——我总是和你们老大说,没必要让辛蒂和他们打太多交道。”
“不,我不是从学术上,纯粹是从个人的角度……”
“那有何意义呢?每个人的选择,只是每个人自己的事。”
“但我就是想知道您的选择。”辛蒂执拗起来。
“我以为你知道。”闻教授目光犀利,“你、我,我们所有人——我们所属的人群,在这样的人生大事上,选择通常是相似的。你知道,这就是分层文化定义的核心。”
“那么,我是否可理解为,您不愿意?”辛蒂犹疑地问。
“不,我认为你不应该简单地用‘我愿意’或者‘我不愿意’来界定我们的选择,虽然我的结论确实是‘不,我不愿意’。
“但我是基于以下推理:如果我的父母还在,为了他们,我会接受EGIR疗法——但是他们已经不在了;如果我有孩子,他们不忍心、不舍得,不介意我成了个老糊涂,我会接受EGIR疗法——但是我没有子女。所以答案就很简单了,我不愿意。事实上,我已经把这写进自己的临终证言里了。”
“所以,除了父母和孩子,再没有什么能让您接受EGIR疗法?”
“啊,我居然忘了老米!”
“什么?”
“老米,我的猫,如果它还活着,我大概也会为了它而接受EGIR疗法。——父母、孩子和宠物,我觉得这三个选项足够了。”
“爱人和朋友呢?”
“我恐怕我对爱人和朋友的要求会比较高,他们应当理解我需要怎样的生活和怎样的死亡。”
最后,不可避免、未能免俗地,辛蒂问阿列克赛:“如果将来面临某些情况,你愿意接受EGIR疗法吗?”
“我不能不怀疑这是即将流行起来的为男人准备的送命题。”
他的担心合情合理,让辛蒂失笑:“看来总有一天,人际指南要加上这一项。”
“我把选择权给你,辛蒂。”阿列克赛眼睛含笑,“如果你要,我就接受EGIR疗法。”
“太狡猾了,这个回答简直是犯规。——你看,你们男人一秒钟就找出了送命题的标准答案。”
“嘿,老安德烈家的孩子里,就不能有一个稍微有点脑子的吗?”阿列克赛笑着吻她的头顶,她的发丝,一路吻到耳垂,声音变得含糊:“你知道的,辛蒂,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呢?辛蒂,你愿意接受EGIR疗法吗?”
辛蒂犹豫了片刻,慢慢地,却清晰地回答:“不,我不愿意。阿廖沙。请记住,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