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军
编辑:查内幕
二
远古时代的人们,卫生条件和医药条件都相对落后,疾病流行,寿命短暂,养尊处优的贵族偶尔有活过五十岁,甚至六十岁的,平民和奴隶能过四十,能看到子女长大成人,就算是得享天年了。在这种情况下,迷信鬼神,寻求寄托,本是无可厚非之事。
随着社会的发展,王朝的更替,人们日益远鬼神而近人世。倒推回去,周人敬的是无意识的天,法的是过世的祖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祖先还在天之上;商人将祖先与有意识的天的代表“上帝”并列;而对于夏人来说,“上帝”的位置远在祖先之上。正因如此,作为夏女,妇好的迷信思想要远远超过商人贵妇,虽然她对于商人的祖先、上帝倒未必如何虔信。
她相信自己前此所遭受的种种屈辱、坎坷,皆来自于商人的祖先和上帝,或许他们预测到了自己将成为商王的夫人,因此在竭力阻挠吧,更或许因为有夏人的祖先和上帝在保佑,所以自己最终还是登上了这个梦幻一般的位置。然而,人寿有尽,人福更不可极,自己难道还敢期盼为君王生下嫡子来吗?结俪数载,所生唯有二女,这不是很明显的证据吗?
当然,商王必须要有嫡子,正因为没有嫡子,武丁当年才毫不犹豫地把妇龏废掉,倘若再无嫡子,自己会不会沦落到那般下场呢?她倒并不很在意正妻的名分,然而一旦被废,就很可能被赶回“娘家”子方去,从此与心爱的男子天涯相隔,永无相见之日——确实需要一个嫡子呀,如果自己不能生,那就领养一个吧。
最佳人选当然就是子启。子启是武丁的第四个儿子,他的母亲是来自耿邑、身份高贵的妇妌,更重要的是,妇妌是妇好在宫廷中甚至在人世上唯一的朋友。妇妌本人也很清楚这一点,她曾经对妇好说过:“如果您真的喜爱我,并且喜爱我的儿子,就请您在嫡子诞生前把他当作您自己的儿子吧。”
宫廷中的生活寂寞而无聊,尤其在武丁宠爱周女,经常连续数日不与正妻见面的那一段时间里,妇好和妇妌两人共同抚育子启,若有若无的,妇好似乎对这个并非自己亲生的小男孩产生出一种淡淡的母爱。虽然妇妌坚持说妇好一定会为君王产下嫡子,她的儿子子启并没有资格变庶为嫡,妇好还是寻找机会在武丁面前进言,让他册立子启为元子也就是丁族的继承人。
“余一人尚在壮年,期盼你可以为余一人生下嫡子呀,”武丁这样柔声回答妇好,“何必心急呢?况且,余一人六子,二子早夭,尚余其四,子启不是年龄最长的,就算你想领养一个,也不一定要选子启呀。”
妇好恳求君王说:“我所爱者,唯有子启,若要领养一儿,那肯定是子启了。”
但武丁还是不肯答应:“子启尚幼,等他长大一点再说吧。”
其实武丁最喜欢的是庶长子子央,这年已经十岁了,这很大程度上恐怕根由于子央之母妇良早早病殁,因此武丁才格外怜爱这个无母的孩子吧。妇好却不喜欢子央,她总感觉那孩子寡言少语,表情阴郁,面目可憎,哪有整天跟随在自己身边、牙牙学语的子启乖巧可爱?
妇好对武丁提出立子启为元子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毫无秘密可言的商王的后宫,妇妌暗中欢喜,但却竭力使这种心情不对外表露出来。在妇好面前,她竭力劝说,说自己的儿子年龄尚幼,也并无做元子的德性,但在内心深处,她已经认定,只要有妇好支持,君王总有一天会垂顾于子启的。
“如果妇好夫人一直生不下嫡子,那么我的儿子肯定会成为元子的,会成为丁族的族长;如果夫人生下嫡子,这一切都将化为流水,必须趁热打铁才好。”
妇妌非常了解妇好的个性,她知道妇好宝贵两人间诚挚的友情,不愿轻易损伤,那么,如果子启能够在妇好产下嫡子前就当上元子,即便将来会被改立,妇好也必定心存歉疚,从而终生看顾子启的吧。妇妌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她只想为自己的亲生之子铺就一条平坦而光明的大路。
可惜就在这个时候,深受君王宠爱的妇周竟然身怀有孕了,并且傅说建议并立妇周为正室夫人。一旦妇周生下嫡子,则子启再无高升的机会,况且,母以子贵,到时候很可能子启最大的靠山妇好也会倾倒,这种前景不禁使得妇妌心惊肉跳,噩梦连连。
傅说的建议也深深地刺痛着妇好,她不能容忍被爱人暂时宠爱的周女从妾侍攀升到正室夫人,得以和自己平起平坐,另一方面,她也不能容忍自己视同亲子的可爱的子启增添一个甚至更多可能会抢夺其继承权的异母兄弟。
于是妇好再一次去找祝争。这几个月来,她往往以蓍筮为借口去见祝争,除了祝争能够唤起对那段曾经深恶痛绝的日子的怀恋外,她心中的愁烦和苦闷,也总需要找一个局外人来倾诉。祝争比武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妇妌更愿意倾听妇好的忧愁,虽然他未必能拿出什么解决的办法来。逐渐的,年轻的史官感觉到自己生命中不能够失去这位高贵的夫人,这种情感和当初迷恋玄鸟之祠中的艳丽的巫女,既有一脉相承之处,却又不尽相同。
这一次,妇好明确地表述了她对傅说的厌恶,祝争安慰她说:“夫人勿忧,天下共厌者,上帝也不能相容!”
与妇好相同,妇妌内心的惶恐和苦闷,也必须要找人倾诉,她找到了同出于耿邑的远亲耿麋。耿麋是当时闻名遐迩的美男子,是武丁的心腹侍卫,但他并没有能力更没有能量与傅说对抗,就象祝争也只好用虚泛的言辞来安慰妇好,同样无法拿出确实的扳倒傅说的方法来一样。
不过耿麋为妇妌推荐了仓侯虎。侯虎因为其谨慎和圆通,此刻已经被武丁再度任命为师,成为同族的长老了——以仓侯的家系来说,若非武丁厌恶侯咎和侯何,大概他早就爬上这个高位了吧。“侯尻战死以后,能与傅说对抗的,唯侯虎而已。”耿麋这样对妇妌说。
侯虎在得到妇妌的拜托以后,按惯例去找子渔问计,然而子渔却皱着眉头回答说:“难呀,很难。”
子渔最大的愿望就是取代子弓成为大商的王储,这样在武丁百年之后,他就能够成为大邑之主,统治四方。“中兴大商,唯有般庚,我作为般庚之后,自然应该继承王位,”子渔经常在家中这样秘密地向先公、先王们祈祷,“己族的子弓何德,而竟然能做小王呢?”
甘般还在王朝担任师的时候,经常建议武丁废黜子弓而立子渔,但等到甘般被赶出大邑,傅说独持朝政以后,那个驼背却从来也没说过类似的话,这不禁使子渔怀恨在心。在傅说想来,君王尚在壮年,身体状况也一直很好,还没有必要为其百年后立谁为王伤脑筋,子弓躲藏在旧邑,不再插手朝政,这种摆设一般的小王,其实更有利于君主的专权。何必要更改呢?改立身在新邑的子渔为太子,只可能影响君王以一人治天下的政治格局呀。
只是傅说现为管理朝政的国尹,深得武丁宠信,他本人也没有什么把柄可捉,想要扳倒傅说,以子渔目前的实力是办不到的。于是子渔只好回答侯虎说:“难呀,很难。”他要侯虎先静观形势,等待机会。
而这个机会,最终是由妇好赋予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