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下
编辑:竹信
秋老虎说过去就过去,几场雨下来,有的树就把叶子全抖光了。
日子多少算是消停了点,看来董老是拆迁办手里最大的牌,这之后他们也闹不出多大动静来了。赵连胜抽了个空去探望董老。老爷子现在又活动自如了,但是不能使劲,小韩每天在他身边伺候着,比亲生的孙子还亲。
寒暄了没几句,话题到了枪法上。董老来了兴致,拿起鸡毛掸子把那天用的枪法又演练了一遍。
这套枪法叫阴把枪,平原上很少有人练,据说是清朝时候发源自蒙古。别的枪法持枪时是阴阳把,前手手心向上,后手手心向下,这套枪法则是两手虎口相对,手心全向下,所以称为阴把。握法上变化很多,可以握在枪把、中段或是枪梢。
“我的师父快死了,才教给我,说是必胜的绝招。那是他偷学来的,没人知道他会使。啥叫必胜绝招你明白不?”
赵连胜对上老爷子的目光,然后两人一起转头去看小韩。
“就是能关键时候出奇制胜?”
“哈哈哈哈,不对。赵儿啊,你外号叫连胜,你给小韩子讲讲。”
“董老,当着您我也不用藏着掖着。要想连胜,关键不是场场都胜,而是尽量去挑能胜的打。”
说罢他和董老两个笑成一团,半天也没缓过来。
“所谓绝招也是这样,不是说出了这招就必胜,而是必胜的时候才能出绝招。你还小,又赶上了个好时候,从前的那些破事你没经历过。”董老对小韩说。
小韩连忙给两人添茶。老爷子接着说:“我也算是练了一辈子了,见了不知道多少名不副实的绝招。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我师父就是一个,他们拿着那些绝招当宝贝,天天就怕被谁偷学了去。他们没明白,问题不在招,在人。八几年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南方的朋友,居然也会阴把枪,他说是他们家祖传的,是祖上有一位以撑篙划船为生的前辈自创的。”
一边说,董老一边比划了几个撑船的动作。
“不传之秘,那都是闹玩意儿的。人能做出来的动作就那么多,哪有什么独门技法,武术不分高低,分得出高低的是人。你知道过去比武,用了绝招却没取胜的话,该怎么办吗?”
小韩摇头。赵连胜茶杯举起来一半,又放了下来。
“把对方,包括其他所有知情的人,都收拾了。”
老爷子眼里寒光掠过,小韩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董老,您吓唬孩子干嘛啊。”
“哈哈哈哈,过去可不就是这样么,多少门派的名声都是这么起来的。要是像我那天那样输给你,阴把枪的招牌就算是砸在我手里了,这套枪法的兴衰都系在这上头,不是我一个人的脸面问题。你算,这要搁那时候,我得弄死多少人?”
“您老可没输给我,您是输在年纪上啦。”
“狗屁。这话我去糊弄别人还行,还能糊弄得了你?那天你是一招没出,但阴把枪的破绽你应该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就算我能再多打几分钟,迟早也是要输。你小子啊……真是没想到,你师父能有你这么个好徒弟。”
说着话,他又变回了个垂暮老人。
“我那天也没指望阴把枪能赢你。我就是觉得,我师父一辈子的绝招,我一辈子的绝招,我得用一次,不用我憋得慌。不同过去啦,如今没人在乎你什么绝招不绝招的,当着再多的人输了,我也不怕。”
又说:“前些年有个乡下人找到我,拿了两把镰刀来,给我看了一套什么‘春秋双戈法’,像模像样的。咱们这儿,春秋战国时是繁华之地,秦末汉初的时候还做过诸侯国的国都,那时候刀枪都不盛行,兵器里数得着的就是戈。那人说,他那套双戈法就是春秋时候的古法,一脉相承传到他手里的,求我帮他托托熟人,把这门功夫发扬光大。我听他说得天花乱坠,就有点纳闷,这么好的玩意儿怎么会险些失传了的呢?我带了当时在身边的一个徒弟,泡了好几天图书馆才搞明白,戈法没人用了,是因为戈没人用了,戈没人用了,是因为戈不如别的武器好用。”
叹了口气,说:“咱们这些练武的,都没什么文化,师父怎么教咱们就怎么练,全听师父的。师父们个个都觉得自己懂,问起来说的一个比一个玄乎,张口阴阳五行,闭口太极八卦,可咱们到底练得对不对,怎么练才对,谁能知道?有多少人是为了这类东西,把一辈子都耗进去了,到头来又能练出点啥来?世道变了,搞经济了,有些事情该放下就得放下,现如今的拳头,不如钱好使。”
赵连胜点点头,喝了一大口茶,慢慢咂摸出点味来。
“董老,我的事您就甭操心了。我今天来拜访,也是说这个事。我师父跟您是好朋友,我拿您就当我师父一样,要是别的事,您说啥就是啥,我全听您的。但这次的事,您原谅我,不能顺着您老人家了。”
没话了,董老脸色暗了下来。又喝了会茶,赵连胜起身要走,小韩把他送到门外。
“韩子,我问一句,董老为啥这么尽心尽力帮着陈主任啊?”
“还能为啥。师父的孙子今年中考就考了三百来分,他爹妈又想送他进市重点,董老托人问了,进也能进,就是得交五万块钱的‘教育建设费’。”
赵连胜长呼一口气,老人遇到难事爱唠叨,董老刚才不是要劝他,他是错怪了董老了。
回到生活区,吃饭,看店,回家躺着。睡不着。第二天赵连胜跑去图书馆,抱了一堆书回来。刚走到门口,就碰上孙老爷子和一帮邻居们在等他,他放下书,跟着大伙急匆匆来到拆迁办。
拆迁办换了人啦。孙老爷子说。上头嫌陈主任这帮人办事不力,耽误了工期,开发商就又换了一批人来负责。
“咱这回一开始就得拿出点态度来,得硬气!他们得听咱们的,不然再拖几个月下来他们也得叫上头给开了!”
来到拆迁办的院里,门口等着他们的,是大吴。上了楼,进了会议室,赵连胜只觉得胸口上挨了一铁锤,胃里翻腾,脖颈子上有蚂蚁爬。
坐在里头的正是张天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