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第二天一早,才5点多,莫澜就把她摇醒,慌慌张张给她看新闻。欣欣才刚刚睡着,根本没心思看什么,直接告诉莫澜:“就是世界毁灭了,也等我睡醒再告诉我。”
“世界好得很。你再不起来你就完了!”
欣欣这才迷蒙的爬出被子,看到了自己划破伊美佳衣服的视频正以高速突破着点击上限。“假的。P的。”她丢下一句,倒头回去睡了。
伊美佳在媒体上嘤嘤哭泣,诉说着自己这些年来被前辈打压的惨状:“我甚至无法参赛!”她哭诉,“每一次她都会占掉一个大赛名额,还不用参加选拔。凭什么?我因为和她同一个省区,几乎年年被打压。要不是拼命练出来,肯定早就退役了。”
欣欣被从床上抓起来后,被压在床上观看不同角度、高清特写下的她划破衣服的瞬间。“怎么得来的?”她问米什卡。她很愤怒,因为她信任米什卡,他说过了会处理好这事就一定会处理好的,那么,“他们怎么搞到得这么多角度视频?”
莫澜惊叫:“饭拍,是饭拍!他们是要拍你的,拍你的一举一动。”
欣欣波澜不惊,只问:“那他们怎么搞到的?为什么隔了两年才冒出来?”
米什卡咬着嘴唇,什么也答不上来。
突然之间,网络上开始充斥“古韵飞技不如人,靠小动作维持成绩”的音浪。
“上次奥运如果不是皮耶塔年龄不够参加,她根本没可能拿到金牌吧?”
“上上一次也是哦。是因为山下樱赛前受了伤她才捡到的金牌吧?”
“所以这一次她又要玩爆料这一招了吗?美国的斯蒂芬妮和俄罗斯的拉祖米西娜突然负面新闻缠身就是她干的吧?”
“为什么这么一个货还要连续来霸占奥运会的榜单呢?”
“连省级赛里的小师妹也打不过,她的实力真的很可疑啊!”
距离正式比赛已经没有几天了,詹姆斯突然来了。他一见面就撒娇似的抱怨欣欣:“亲爱的,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你今天才来抱怨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呐,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你是不是打算宣布退赛了?”
“退赛?”欣欣大惊,“好好的,退什么赛?你倒是说说,他们传的这些八卦哪一条可以给我定罪到非退赛不可?”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你就听话一次行不行?我们已经很难消除现在的影响,为什么不先退出来,表达一下你其实也没那么在乎这个冠军呢?或者这可以一下子把你的身价提到……不再是满身臭汗、头脑简单、为了金牌不择手段的运动员,而是,艺术家。你记住,一个艺术家是有行为豁免权的,做再出格的事情都好,因为你是一个,艺术家!无可厚非。你在情境里,你在艺术里,你深陷人物无法自拔……”
“随便你怎么说,我不退赛。”欣欣懒得理他。
“我可爱的姑娘,你怎么就不能听话一次呢?”
欣欣拍拍他保养得宜的面颊,甚至略显自豪地回应:“那就没有今天的我了,你也不会站在这里疯狂的劝我了。”
只剩下两天就要正式比赛了,欣欣尽量把外界的声音摒弃掉。随便他们怎么说吧,只要我拿到了金牌……
就在她要下楼吃饭,准备面对大家的时候,她翻了手机,看见了一则新闻:刚刚宣布退役不足半年的奈绪子,意外身亡了。
只是去度假而已,竟在南半球的小岛上被当地打劫超市的强盗意外击中,因为医疗条件简陋,就这么去世了!
“阴谋!”
“恶魔!”
“连退役的前队友也不放过!奈绪子手里一定掌握了她的把柄。”
对古韵飞的调查突然正式展开,国际滑联宣布要求立刻停止她的一切赛事,直到调查结果出来为止。
“就算我配合调查,没有几年怎么可能调查结束?难道要我几年都不用比赛了吗?我还有几个几年啊!”欣欣终于抓狂了,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力发泄着不满。
莫澜稳定住她,告诉她米什卡已经去申诉了,“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她抓着莫澜,只问:“我只想参加奥运会,我只想滑冰而已,要这么难吗?”
“别骗自己,你要的是金牌。”莫澜迫使她正视自己。
她点点头,对,她要的是金牌。因为那是她为之努力的一切,很难想象,如果停下来,她会怎么样。“就死了吧?”她颓然坐倒,似乎看见了终局。
开赛当日的采访,总是最引人注目的。采访通道早被挤得水泄不通,来晚的记者们纷纷抱怨明明自己打好了招呼却依然没拿到最好的位置。挤在栏杆处的前辈们嗤笑:“下次你们就学乖了!”
这次奥运,简直是八卦记者们的宝库,多少年来挖新闻,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新闻喂到嘴里,嚼都嚼不完,咽都咽不下,头条都不知道该用哪条好。禁赛、邪教、杀人、公然打压后辈、保守国家里的同性恋、滑联主席易手……“珍惜眼前吧!”挤在前排的记者们嘟囔着,在心里给后排的同行们提醒,这是盛世狂欢,但也意味着很可能接下来的几年都将陷入没有新闻可写的无趣日子。
运动员们在自家教练的陪伴下有序路过。拉祖米西娜独自拉着箱子走在自家队伍的中间,米娃远远地在前面一晃过去,不和任何一个记者交代任何情况。后面的卡巴耶娃和米斯金娜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但也不敢和媒体有任何的会话。
没什么,这样的路访,挖不到什么实属正常。记者们才不会因此气馁,能拍到本人照片就可以了!传闻加上照片,就是最完美的报道!
没有等多久,叶菲姆带着斯蒂芬妮几个走过,瞬间被一片闪光灯海包围。“请问你作为基督教家庭出身的南方女孩,为什么会去信仰新生教?”“你们在祭祀仪式里轮奸那个少女是真的吗?”“你不是女权主义者吗?”“未成年人参加这样的仪式经过监护人的批准了吗?”
斯蒂芬妮站定,歪头,微笑:“对不起,你说的那些电影片段我都没有看过,毕竟我刚满18岁,还不懂大人的事。不过我听看过的人说,那好像是一部AV电影哎,借用电脑技术把我的头换进去,好像我是主角一样。哈哈哈哈听起来真有趣,但我还是想说:请AV导演们以后不要再拍摄这种侮辱女性的电影了!”
欣欣后来从新闻报道里听到了她的回应,不禁冷笑:否认事实是最糟糕的辩解,她比当年的小樱可差远了。
但她自己也完全不敢回应,能继续参赛已经是意外之喜,这时候哪还敢顺嘴说出点什么来增加新闻?不管别人问什么,一概微笑挡回去:“赛前不做任何回应。”
她没有办法做出回应。她本以为自己没有机会再踏入赛场了。
当天晚上,米什卡告诉她:“没事的,奥组委那边有人说了,调查是要调查的,但在有确实的证据之前,没有人能剥夺你参赛的权利。”他拍着欣欣惊魂未定的小脸,也没有力气再开玩笑,“你这两天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说,交给我们。你只要负责打好比赛就行了。”
说得轻巧。
身负如此负面新闻重压的欣欣当然知道,现在的她和其他运动员早就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了,她被要求得更高。越是顶尖的选手,越是没有容错的空间。她每向上攀一个台阶,都感到由衷的重压,压在胸口无法呼吸。
她不是天才如叶卡特琳娜,15岁便跳出后来者十几年无法超越的巅峰。她也不是皮耶塔,靠着神的天赋一路支撑。甚至维卡那带着青草味道的明朗柔韧的风格也曾是她羡慕而不可得的。
即使她已站在那些前辈的肩膀上,即使她已从同辈中突围而出,即使她不在乎后辈奋力却渐行渐远的追赶,她依然没有犯错的空间。因为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可爱的精灵,可以只会2、3种3周跳,只练1、2种连跳,只要落地够稳就能赢得满场喝彩。
可是现在,她不仅要跳出最高的难度,还要稳健轻灵,还要舒展大方,还要展现远比其他选手惊人得多的表现力……缺一不可。只要她在场上出现一点点的问题,且不说摔跤晃动转速不够,哪怕是情绪不高无法调动全场陷入疯狂,她都输了。
是的,她现在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地狱的门口,天堂的门却紧闭着。一战之间,是滑下地狱,还是砸开天堂的大门?她甚至自己也没有把握。
她站在场上,最后一组第一个出场。这是一个魔鬼的排序,是恶魔在她耳边的轻声漫语:“沉沦吧,再也不用管那些恼人的俗务。”只需要一次跌倒,这个世界就易主了。“受伤吧,临机退赛吧,体面地拿走银牌吧,让这个世界重新热闹起来,坐看群鸦争食。”那将是多么安心的画面啊!她的耳边始终回响着。站上圣山,便可以开始指点群豪了。
她知道,她在与地狱里的恶魔对话。抬头,滑行,她要恶魔看着,她如何踢碎地狱的门槛。张开手臂,挑动起全场的气氛,她要她的追随者们为她呐喊、为她疯狂、为她战斗。她随意瞥去一个眼神,指挥定千军万马。
低低的男声开始吟诵,没有喧嚣的乐曲,只有似歌的长吟昂然响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她双手一担,横槊赋诗。逡巡过整个冰场,她让全场为她匍匐。没有借口,没有退路,在斗兽场一般的冰冷的体育馆里,面对着四周高企的坐席,她旋转、飞跃,一步步构筑自己的铜雀台。
米什卡找到了最有魅力的舞台演员,专门录取了这一段吟诵。他拍着欣欣的肩膀告诉她,自己已经没办法再给她做编舞,就连他也达到了极限。
欣欣自己每天坐在太阳里发呆,一面吟诵,一面在脑海中构架着世界的样子。她被赞颂过,被追打过,赢过,死过。这个世界是她的,她几乎从未动摇过。她槊指江东,与天下分庭抗礼。
当她在冰上试着滑出心中的世界,刘指导握着她的手说:“你成了!”而她却说:“我开始理解当年清桑的马勒,还有夫人的帕狂。”他们是怎样跳出超越死亡之舞,用那么轻盈决绝的方式,近乎调侃的轻言曼语,冷静疏离地看待自我的毁灭,再遥遥地走向天堂。
她知道自己早已沦陷其中,除了一直滑下去,没有什么可以拯救她。她在马勒那一场见过,在夫人的舞蹈室里也见过。她甚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竟还能有幸站在这片冰场上。
赛前,在她最惶恐的时候,段大姐直接去呵斥了中国队的领队,让他们“控制一下队员的情绪”,以及“如果你们还在乎金牌和国家的荣誉就都他妈的给我闭嘴!”国家队当然无法抛弃这块几乎到手的金牌,但没有人能站出来顶上欣欣这样的成绩。无论是技巧、人气、魅力、艺术追求,更遑论在滑联的地位也不容许他们就这样随意抛弃欣欣。他们只能把一切都吞下去,笑容满面去迎接他们心里拔不去的尖刺。
同时,褚清黎作为主席,也受到了来自夫人和段大姐的重压,夫人甚至明确表示:“我就是要看她在奥运会上跳一场,调查什么的,我不关心。”为此夫人让出了男单的决定权,她只想看欣欣能不能靠她的魅力征服这片冰场,还有她。所以欣欣只能任由自己沉溺于此,放开一搏。
她的爆发力为她赢得了全场疯狂,却在这时,她站在高高的剔透的冰台上婉转沉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粉丝们疯狂了,谁不想做那个神为之沉吟至今的凡夫俗子?谁不认为自己就是那个神为之沉吟至今的近神的使者?他们匍匐在她脚下,甘做她的士卒,为她开疆拓土,为她御敌辟易。她是万民的英雄吗?她将带领无知无畏的人民走向幸福吗?
她不在乎。她不是张狂,她只是不在乎。近神,令她开始对人的膜拜产生钝感,她不冷血,她只是不再在乎。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她收势,背起一只手,昂头挺胸却眉目低垂。她不在乎,但她深知这个世界只能是她的。
尽管在她之后还有五位顶级选手准备登场,尽管自由滑甚至还没有开始比赛,但大势已定,全场的解说员都在震惊中缓缓吐出一口气:“女王封神。”
连续三次获得奥运金的女单选手,在现代奥运史上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毕竟上一次能拿出这么傲人战绩的,还要追溯到这项运动的初始年代。
很多人说,是这套短节目对接下来花滑世界将要发生的重大变革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种影响甚至远在诸多光华璀璨的历史花滑名人之上,包括不远前的褚清黎和未来的皮耶塔。
颁奖的时候,作为滑联代理主席的褚清黎微笑着向冠军献上花环和礼貌的拥抱,并在她耳边轻语:“看比赛的时候夫人哭了,她很欣慰。”欣欣微笑回问:“那你呢?”主席先生与她握了手,便笑着走向了亚军卡巴耶娃。
为领奖台上的诸位颁发奖牌的,是重要的奥委会官员,更是欣欣熟悉的段大姐。她拍着欣欣的小脸,轻声念叨:“我就知道你行的。除了你没人行的。”段大姐的个子不算高挑,颀长的欣欣站在高高的领奖台上本来就更显得身在云端,她俯下身子半蹲着,就着段大姐的手让她拍到脸上,难得羞涩地笑了,由衷感激:“谢谢!”
没有人关心铜牌得主斯蒂芬妮。她像一块不可或缺又临机赶制的背板一样粗剌剌陪衬在侧。她只是咬着牙顶在那里,昂扬着下巴想着甚至没能登上奖台的竞争者们。
差一点登上领奖台的井上桜庭,只得到了第四名,和无尽的嘲讽。她在自由滑时连摔两跤,连评论员们都不再掩饰对她得分的厌恶。
“这样虚浮的4S也可以得到比拉祖米西娜更高的分数吗?”
“去年风头那么盛的拉祖米西娜就被这种水平打倒了吗?”
“对不起,我刚刚的估分出了比较大的偏差,但她这样的表现力我真是很难评价。”
但她不是很关注自己的疏于练习,更看重典子承诺过的“登上领奖台”。赛后,她在候场区找到褚清黎半是撒娇半是吵闹。助理在大批记者赶来前,好歹和旁人一起把她拖走了。亚军卡巴耶娃冷眼瞧见,只和队友米斯金娜说了一句:“有意思!”就快速离开了是非之地。
赛后的采访,围绕着冠军的尽管依然有“要求回应”的嘘声,但封神的能量让记者们也不得不重新考量一下问题的轻重缓急。
欣欣微笑着,一如既往给了媒体足够的尊重、题目、和想象空间。欣欣的梁祝显然超越了既往任何前辈的演绎,但没人说得清她到底在演绎一个古老的传说还是现世的自己。她拒绝回应这个问题,也同样拒绝了其他与她今天的表现无关的问题。她热情的邀请媒体多把时间留给亚军和季军,自己则尽量闭紧了嘴。
她其实不在乎他们会写出怎样的报道——可能从前她还关心自己不要留下任何口实,但现在,她只想下个赛季,“对我来说,下个赛季还可以继续跳就很好了。”媒体把这句话当成了一个信号,但它的指向却十分的模糊:究竟是很可能因调查而不得不中断的一个赛季,还是万人不可抵挡的下一个奥运周期的开启?
就在她赢得了短节目小金牌后,佐藤昂然从她面前走过,完全不理会应有的礼节。侧身而过之际,欣欣甚至看清了佐藤迷蒙的泪眼。
佐藤是一位执着的一线教练,她认得清欣欣的这一舞需要怎样的心力达成。她不甘心这样的欣欣没有诞生在自己的手中。她更想起自己那屈指可数的职业生涯。
欣欣像一道不可触及的光,她展现了这些心有余而力不及的运动员们梦中追求的资质极限,甚至是突破极限的样子。那是他们每个人曾经追求过、正在鞭策后辈弟子们的,但却明知他们永远也达不到的样子。
他们看到了这道光,知道它存在,于是更加无法放弃追求,却又深受追而不得的折磨。他们比无知的粉丝们更爱欣欣,更拜服她,更赞颂她,更恨她。
欣欣没有参加团体赛的比赛,按照中国队对外的说法:“希望她可以专注在自己的女单比赛上”,外界的猜测却认为,欣欣的实力与中国队的整体实力未免相距甚远,混在团体赛里虽然可以为中国队拉一下成绩,但就怕引发的尴尬更多。也有恶毒的揣测认为,中国队当然不愿意这个当场给过后辈难堪的人什么面子,简直不想承认她的存在。
可是,眼看着欣欣拿下这块沉甸甸的金牌后,领队还是不得不干笑着走过来邀请她参加队里的庆功会,并保证庆功会一定是“简洁有力”的,绝不会占用她太多时间。欣欣正在低头琢磨怎么推了他,迎面段大姐走过来,用力拥抱她。段大姐还是那样风风火火,退役后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有点敦实的身材显得格外可靠。她热情地招呼着欣欣,让她一定一定要给中国队的小弟弟小妹妹们去鼓鼓劲。欣欣当然不能拒绝她,只要一看见她,阳光都会又回到她的脸上,心情也放松了很多。领队也长出了一口气,回去调动情绪不高的队员们了。
然而胜利并不能成为一切过往的护身符和挡箭牌,尽管盛大的冰演依旧在安排中,但随着“配合调查”带来的不断打扰,欣欣几乎没办法正常的训练、演出、乃至生活。她向米什卡求救,她想逃离,哪怕一个礼拜。
“别想了。”米什卡劝她。这么关键的时刻,任何打算“消失”的行为都会成为口实。“你踏实忍过去吧。不会很久,也就几个月。”
几个月。几个月足够毁掉这位历史性的三冠王的精神世界。她几乎被认定赛后就要宣布退役,但她一直拖延着,她在她自己的节目里感受到那股力量,来自地狱与天堂一体的致命吸引力。她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调查,冰演,一次次的媒体访谈,她都在敷衍。她不要这么快就下决心,仿佛是在和内心的欲望争夺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