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emper Augustus

编辑：Stars Raining Down

不止一个人对辛蒂说过，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这一刻辛蒂希望自己的眼睛真的会说话，这样不必开口就能把“你疯了”三个字甩到考尔德韦尔脸上。

“我猜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疯了。”考尔德韦尔仿佛有读心术一般。

“不，”辛蒂无力地嘀咕，“我在想如果世上真的有摇滚bitch名人堂，我应该是终于够格了，如果我胆敢再一次拒绝Ray的求婚。粉丝们会排队来扇我耳光，搞不好还要叫号和卖票。”

“嘿！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辛蒂。”考尔德韦尔愉快地打了个响指，“到了任何时候，你都还能开玩笑。——我总是说，只要人们还能开玩笑，事情就有希望，要是弄到大家都去唱弥撒，那才是了不得了。”

“所以你要告诉我整件事其实是个玩笑？谢天谢地。”

“我从不拿死亡和婚姻开玩笑的，因为它们是律师们的安身立命之本。相信我，虽然我们都知道，老Ray是很有点疯的。但这一回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认真讨论过。事实上，是我先提出这个建议：找一个人，谈好条件，尽量慷慨一些，然后和她结婚，努力把这段婚姻维持下去。这样到最后时刻，即使我由于可能发生的不可控力不再代理他，她也可以充分有效地行使权利，替他拒绝EGIR疗法，并最终杀掉他。”

“我知道Ray不正常，全世界都知道，他要命地喜欢把事情搞得戏剧化，但是你陪他发什么疯？”辛蒂摁着太阳穴，还在试图同考尔德韦尔讲道理，“你就不能给他一点更合理，更简单有效的建议吗？不管是写个拒绝EGIR疗法的声明，还是授权什么人关掉他的维生设备，都不需要做到这一步吧。”

“问题就在这里，辛蒂，Ray要的不是关掉他的维生设备，他要的是被杀掉。”

“他要被杀掉？！——我现在就想把他杀掉，还有你！”辛蒂终于放弃了让对话回归理性的挣扎，“他要怎么被杀掉？”

“辉煌地、美丽地、戏剧化地、充满生命张力地，细节你们可以探讨，如果需要，我也很乐意参与：酒里的毒药，用一个吻喂给他；插进心口的匕首；将他从顶楼推下去，就像飞翔；或者在性爱最高潮时把他的脑袋和脊椎连接处切断，你知道的，不需要多大力气，一个刀片就行，插进去，一捅——”

“Stop！”辛蒂抬手，恨不能揸开手指摁住那张眉飞色舞的脸，“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你们都是疯子，你和Ray。但是我理解——不，我不理解，我只是尊重你们的选择。现在开始去找吧，考尔德韦尔，趁着时间还来得及，世界那么大，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找到和你们一样疯的人，来陪Ray演这场大戏。但是拜托，不要扯上我。”

“但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辛蒂，我承认是Ray先想到了你，但我现在也觉得你真是不能更合适了。”

“你给我闭嘴！”

考尔德韦尔的字典里显然没有“闭嘴”二字，“你看，辛蒂，我们的选择范围其实有限，这个人需要我和Ray都充分信任，要足够可靠、足够聪明，不贪婪，有勇气，不仅有勇气杀掉Ray，还有勇气面对之后的起诉和庭审，以及舆论风暴。——当然，你可以充分信任我，我肯定会让你无罪释放。而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人，她不能不爱Ray，但也不能太爱Ray。”

就像是一滴冰冷的水，滴进这荒谬到失控的时刻，辛蒂看着考尔德韦尔，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Ray，甚至她还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看向人类这种生物，他们的执着，他们的自我意识，他们的疯狂，他们的勇气和力量，以及他们的盲目和偏狭。

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不是为了这个荒谬的时刻和这种荒谬的情形，而是为了更多的人和事，不管经历过多少次，她永远会为此而叹息，“人永远看不清自己的心。”辛蒂低声说，然后双手交握，搁在下巴上，看着考尔德韦尔，静静地说：“考尔德韦尔，你错了。”

考尔德韦尔几乎像是没听见辛蒂的话一般，没有一点犹豫地回应：“什么？哦，不，我从不会错，如果你了解我——”

“不，你错了。”辛蒂强势地打断他，“你和Ray，你们都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啊？嗯——好吧，”永不出错的考尔德韦尔被噎了一下，审时度势、屈尊纡贵地表示，“我错了？你说我错了？这倒是奇事儿，我们不妨听听看。”

“你们错了，因为你们要找的这个人，不是‘不能太爱Ray’，而是必须爱他，非常非常爱他，胜过世上的一切。”辛蒂轻轻地、慢慢地、仿佛叹息一样地说，“你以为如果她不够爱Ray，就可以把伤害减少到最小。但正如你说的，关于爱情和死亡，你永远不能开玩笑。她必须非常爱Ray——如果你们真能找到这样一个人，而她真的愿意杀掉Ray，并面对随之而来的一切，那么她必须非常爱Ray，也就注定会因此而心碎。”

看到眼前这张从不出错的脸上，仿佛终于裂开了一道细细的裂痕，辛蒂以为自己会很爽，以为自己终于能在讥诮上搬回一局，但是她没有——好吧，也许有一点，一点暗爽，一点讥诮，但更多的却是叹息和怅然，“当然，我也能理解你们为何会出错，完全理解。——毕竟，你们没有爱得超过自己的人。”

“难道你有吗？辛蒂。”考尔德韦尔挣扎着问。

“Abso-fucking-lutely！”辛蒂温柔地爆了句粗口。

再一次，她梦见了明石，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梦境从未如此清晰，如此真实，栩栩如生。

“嘿，辛蒂。”他说，放下手中的酒杯和指间的烟，为她把一缕鬈发掠到耳后，拇指的边缘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下，停在她的下颌，轻轻地、温柔地，用了一点点力气，将她拉向自己。

拉向自己的脸，拉向自己的双唇，拉向一个吻。

辛蒂闭上眼睛，回应他的吻，第一次，她吻了他，隔着梦境与现实，隔着生与死，隔着长长的时间，久远的，曾经以为一去不回的爱恋的心。那不是一个真实的吻，她知道，但她选择把这样的认知推开，就像把大脑、意识和理性推开，选择跟随自己的心，只跟随自己的心，感受他的气息，他的肌肤，唇齿间陈年威士忌琥珀般柔滑馥郁的辛香与甜美，秩父金丝带着杏仁香的灰烬的味道，和一丝苦涩的清凉，栩栩如生。

“你终于肯吻我了，辛蒂。”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让她泪盈于睫。

“如果我知道，阿徹，如果我早一点知道……”她哽咽了，“如果我早一点听从自己的心……”泪水滑落，就像烟丝的芬芳在空气中飘散，或是永远朦胧的星辰，终于洒下的一缕光辉。没有这样的如果，辛蒂知道，没有这样的如果，但她还是这样说，就像人们知道也许只有改变整个宇宙，才能拯救一条河流，但仍然不肯放弃希望。

“不要哭，辛蒂，不要哭。”他为她擦去眼泪，修长的手指，干燥、清瘦，指尖有薄茧，栩栩如生，“为了我，更为了你自己，好好活，好好爱，如果愿意，记得你爱过我，再或者，如果愿意，尽管忘记我。”

“别傻了，阿徹，”辛蒂笑了，尽管在梦里，这一点泪光后的笑意也让她的心感到踏实又安定，就像把一件最珍贵之物，放进丝绒盒子里，郑重地收藏好，“你知道我不会忘记你。”

“那就足够了，辛蒂。”他也笑了，细黑边目镜熠熠生辉，“谢谢你，辛蒂，很多事，所有的事。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至少我可以为你做这一件事，放开你的心，不再打扰你，让你继续你的人生。”

她知道他要离开了，即使在梦里，即使他只是一个幻象，一个投影。再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她向他伸出手，他轻轻握住，而后放开，就像放下一杯摇荡着琥珀般微光的酒，就像让一瓣玫瑰，落进时间的流水，“再见了，辛蒂，如果是永远的，那么永别了，记得你爱过我，记得你答应过。”

很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醒来之后，梦境依然清晰，清晰得如透过薄纱窗帘的阳光，或是枕边发间的点点凉意。

辛蒂将那一点点凉意轻轻拂去，就像将一个已经逝去却依然清晰的梦境，轻轻放进记忆的深处。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植入的内置目镜启动，就像许多个学院宿舍里的清晨，一百个人在找她，一千件大大小小的事儿向她涌来……辛蒂叹了口气，启动分级处理，“OK，一条一条地过。”

但在所有这些之前，她从每天早晨例行涌来的联络信息中捕捉到了一条，属于一个级别较低的联络人，一条没什么要紧内容，几乎可以视为随机社交垃圾的信息，将联络人的级别调到最高级，归入人数极为有限的“私密”档，然后，第一次，她回应了他。

“早安，阿廖沙。”

【卷三：此去经年】终

预告：卷四：如何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