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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刀赴会

作者:关下

编辑:竹信

第7章
2022-10-13

  清早,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一大群邻居跑来找他,手里都拎着东西。赵连胜把大伙让进来,但院里实在着不下那么多人,进不来的就围在赵连胜的院门外面。孙老爷子在最前头,一进院就把提着的两瓶酒往赵连胜的手里塞。

  “老胜,多少年了,一提起大铁厂,就得先提你。咱们遇上了事儿,还得靠老人儿。”孙老爷子说。

  赵连胜转回身用凉水洗了把脸,甩了甩水珠,活像条狗。

  找拆迁办的谈判去。人群在赵连胜身边分开又合拢,吵吵嚷嚷地跟着他,好多年没见过这阵仗了,让他觉得有点恍惚。拆迁办的办公地点设在生活区百货商店的后院里,门口有几个小年轻儿靠墙根站着,插着兜,歪着脑袋,嘴里叼着烟,斜眼看人。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他们正准备问话,赵连胜直接没搭理他们,大步流星闯了进去。街坊们也都有了底气,跟着往里拥。拆迁办出面接待他们的是个中年人,把大家让到会议室里,陪着笑脸,说来说去都是推诿的话,跟孙老爷子他们扯皮。会议室里没那么些椅子,但没人肯在外头等,生怕漏听了什么重要信息,没座位的人们就一个贴着一个地挤作一团,互相小声嘀咕着,像一台巨大的收音机失去了信号。

  赵连胜并不了解补偿方案具体是啥样,听不明白也插不上嘴。而且本来就没人指望他说话,大伙只是缺个领头的。嘈杂声中,有一个清澈而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叮咛道:“散了先别走。”他没回头,乱哄哄的,他知道回头了也找不见是谁说的话。折腾了一上午,有人呆不住了,眼看就是饭点,菜还没买呢,陆陆续续就有人走。孙老爷子只好张罗大家先回家,改天再来。

  赵连胜没跟着大家一起走,可能也没人注意他,毕竟回家不用人领头,自己都有腿。人走完了之后,拆迁办的主任微笑着走过来,跟赵连胜握手,打招呼,拉着他去吃饭。

  拆迁办里自己有一间屋自己开伙,支着大圆桌子,但今天的菜全都是从附近的馆子里买回来的。主任姓陈,脸上的笑纹比刚才的中年人的更深更假,一坐下就提酒,先是欢迎,再是感谢,最后是赔罪。欢迎和感谢都是冲着赵连胜在大铁厂的名声,赔罪则是因为自己居然孤陋寡闻到今天才知道赵连胜的大名。

  赵连胜没言语。他的心里明镜似的。

  今天来这么多人肯定是谈不出什么结果的,孙老爷子他们只是要拿出点态度来给拆迁办看看。拆迁办的人也不是棒槌,看透了他们没什么底气,全靠赵连胜给他们壮着胆子。

  “我们疏忽了,疏忽了!应该一来就先去看你才对啊!”

  “可不是嘛。我们这片儿不熟,一打听才知道,要在大铁厂办成事,先得你老胜点头才行!”

  “今天主要是仓促啊,来不及准备,咱们就粗茶淡饭了,改天我们得另找个地方,好好表示表示!”

  陈主任把酒杯端了起来,说:“老胜啊,你原谅我们,不知者不罪,咱们谈正经的。我们的这个差事如今是非求你不可,我算是想明白了,你要是不搬,这铁东生活区就没有搬的,你搬了,我们才能劝得动别人。所以咱们这样,你先搬出去,别管住多好的房,房租都算我们的。等别人都搬完了,咱们在补偿方案基础上,看你是想要房还是要钱。要房,等盖好以后让你头一个挑,不补差价。要钱的话我具体也说不出个准数,反正肯定比最后拿钱最多的那个人,拿的还多。你看行不行?”

  说完,他的酒杯在半空停着等回应,看赵连胜没吭气,陈主任就把酒杯往前送了送,想去和赵连胜碰杯。

  “老胜,你可能还是信不过我,我跟你说……”

  赵连胜抬手一挡,陈主任酒杯脱手,白瓷盅一声脆响,桌上一片死寂。他一一看过桌边的那些面孔,说道:“老胜是你们叫的?”

  接着说:“今天这顿酒,我一杯都没打算喝,开场的三杯喝了,就是想听听你们想说点啥。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找人在街上乱晃之前,就应该先来找我。现在再说这些,晚了。”

  又说:“就算早点找我,也没用。我十四岁进厂,当学徒以来就没挨过欺负,爱管闲事,见不顺眼的就要插一杠子,到现在,跟人动手从没输过。大伙给我面子,这才叫我一声大铁厂的老胜。八几年,多少厂子的“天儿”都给送进去了,唯独大铁厂把我护得好好的。大铁厂的事就是我的事,别人怕你们,我光棍一条不怕,别说让我第一个搬,就算让我倒数第二个搬我也不答应。甭劝我了,劝别人吧。”

  说完赵连胜起身离去,中年人愣了片刻,猛地站起来喊了一嗓子:“你好样的,咱们走着瞧!”

  赵连胜听了,又转过身来,走回到门外走廊的阴影里,目光刺进屋里,划过所有人的眉心,脸上凝了一层霜华。

  “行。”他说。

  一路只顾低着头往家里走,走到没人的地方赵连胜就忍不住地想抽自己,想一边抽一边问,自己这到底是图个啥。直到今天,街坊也好,拆迁办也好,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补偿方案的细节,现在用得上他了,被他碍了事了,这才一个个说着漂亮话凑上来了。什么名声,什么面子。没人拿自己当回事。

  日子照过,白天教拳,晚上逛夜市。

  赵立侠练得还可以,学得快,也能吃苦,但赵连胜心里还是没底。他每天都要想法子教点新鲜东西出来,怕侄子觉得枯燥了就不学了。真是不一样了,过去都是生怕师父瞧不上自己,现在却是师父怕徒弟不想学。

  教完了,侄子自己在院儿里练着,他回到屋里,半靠在沙发上,看着大衣柜后头的红布包,看上面落的土。他心里更没底的是之前答应了大哥,给侄子办运动员证的事。拿证至少得是在省级的比赛里得过奖的才行,得去求他那学校送他去参赛,而且到时候比的是套路,而赵连胜教侄子的重点又不在这上头。怪只怪当初脑子一热,为了能教侄子练武夸下了海口,到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教多少算多少了。

  叔侄俩这天晚上吃了饭回来时,发现家门口多了个影子。那人阴森森地贴墙站着,一看到他俩回来,就走到路灯下面来迎,这人年纪不大,眼角看人,手里提拄着一根长棍。

  还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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